第一章 此程不计山水远,一身孤勇作行装(2)(1 / 2)
华成峰想起,半月前有一天,酷暑乍消,深秋已至。华成峰这一日练完了功夫,只觉得体内燥热难耐,便往后山走去,后山有一汪清泉,地下活水,终年余温,知道的人不多,亦或者是有人知道,这泉已经被华成峰霸占了,便不敢再来。远远地听见那泉水,淅沥沥的甚是悦耳,华成峰将一身汗臭的衣裳边走边脱,露出精健肌肉,还剩两三丈远,成峰脚下使力一蹬窜起老高,扑通一声扎在泉水之中,在水底猛一阵憋气,片刻,又从水底跳起来,大口喘气,好不舒畅!再将衣衫尽数浸入水中,也不浆洗,就用泉水泡泡。华成峰在水里扑通了一会,觉得凉爽了,将衣衫捞起来,拧拧,披在身上,十分惬意,一阵穿林风过,吹着湿哒哒的衣衫,竟有些料峭的感觉。
华成峰漫无目的的走着,口里哼着经,咿呀梵音从他嘴里出来竟然俗气得要命,像什么下流的调子,他步子松垮,也不像个习武之人的沉稳。不知觉间转入一条不认识的小路,少室山上上下下,华成峰逛过没有上千也有九百遍,这条路竟然没有见过,说是路,也没有明显的路,只是那蒿草仿佛被人反复踩过,有一条痕迹隐约可见,成峰心下纳闷,我在寺里这十年,怎么竟然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吗?我倒要看看,这路到底通往何处,左右距离晚课还要很久,索性探探这未知之境。
仿佛有一个凶恶的秘密,在小路的尽头召唤着他。
转过一些嶙峋的巨石,竟然有一半人高的山洞,洞口蒿草掩盖,像个野洞,华成峰往里望望,漆黑一片,又喊了两声,回音也不算悠长,他伸手拨开荒草,一低头便钻了进去,那山洞没有岔路,只一条路,越走越开阔,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前面隐隐见到灯光,甬道两侧间隔着点了小蜡烛,看风的方向是往洞更深处吹去,成峰心里纳闷,这蜡烛燃烧,半天就烧完了,难不成是有人成天往这里来点灯?心里泛起无数猜测,莫不是有人在此偷习武功?或是有高人在此避世?越发蹑手蹑脚起来,眼珠滚动,耳目张开,留意观察周遭动静,再往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俨然是一个小庭院,一方石桌石凳,桌上摆着茶具,绒花,旁边还有个小水池,水是从其他处引来的,有清洌洌的水声。
四周都是矮墩墩的小蜡烛,穿过庭院,是一道石门,成峰趴在门上听,似有窃窃人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用手探了探石门,关得不紧,再听了一会,又没动静了。华成峰突然心生横胆,手上使劲,猛然推动石门,门内灯火辉煌,晃得成峰立刻以手遮面,见两个人影,迅速的抱成一团,成峰定定神,眼前是个石室,踏踏实实住人的没错了,其他还未来得及观察,一个身影晃动到了华成峰面前。
成峰定睛一看,那是个中年女子,使出的功夫竟然是少室山的功夫,螺旋掌扑面而来,迅疾却无力道,成峰抬手一格,那掌刚触碰到成峰手臂,迅速收回,换脚上再攻,成峰撤身躲开,出掌抓往那女人雪白的脖颈,女子转头让过,再一掌劈过来,却被成峰伸手握住,那女子双眼瞪视,抽不出手,便抬起脚往成峰腰上踢过来,成峰一撅屁股,顺势放开了那女子的手,斗了一个回合,便知那女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此时另一个身影也冲上前来,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圆圆的娃娃脸,稚嫩未脱,这位出手更是逊色。
成峰边打边问,“你们是何人,为何住在我少室山内?”
中年女子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闯入我住所?”
几个回合,成峰已然控制住局面,瞥见一根晾衣绳索,一把扯下来,将两个女子背对着背手臂捆在了一起,小女子怒气冲冲,冲着成峰大喊,“喂,你究竟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仰头大喊救命。中年女子一边观察华成峰,一边以冷静的口吻说,“这位小师父无冤无仇为何绑我们两个弱女子,有话不防说清楚?”
成峰将两人绑在一根木头柱子上,任凭他们吱哇乱叫,威胁求饶,全然不理,他巡视四周,这是一个顶很高的石室,下宽上窄,四壁挂满灯台,所以一看上去灯火通明,石室分了几个区,厨房卧房茶室书房,布置得很是雅致,除了位置在山洞中外,其他与一般人家看不出什么区别。那小女孩还在不停地高呼救命,成峰餐桌上抽出一根筷子,敲在那小女子头上,小女子吃痛惊呼一声,成峰道,“把嘴闭上!这深洞之中,怕是没人来救你!”小女子又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成峰道,“问你们一句,你们答一句,一句答得不好,我就把你们衣裳扒下来,小爷我可不是什么行善的佛爷,乃是远近闻名的流氓头子!”
小女子听了这等下流的语言,脸腾一下子就涨红了,狠狠淬了华成峰一口,大骂不要脸!成峰躲过,作势就要往小女子衣领上抓去,小女子吓得缩起脖子,闭眼大喊。
中年女子忙道,“小师父有什么话便问吧,吓唬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呵!”成峰放下手,倒背着,上上下下审视两人。
华成峰十岁前确实是个小流氓,调戏过少女,自从十岁进了少林寺,哪里还见过一个女人?肝火旺盛的青春期也都挥洒在一招一式的功夫操练中,没吃过肉,也不知肉香。这么看着两个周周整整的女人,看了一会眼睛竟不敢抬起来了,硬仗起一条色胆,才能多看两眼,“说说说,哪里人士?姓甚名谁?为何在此?有何居心?”
那中年女子虽看着胆怯,却也看出成峰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并不懂世事,硬凹出来成熟老练的样子,适才简短交手,也看出华成峰功夫不错,思忖着不能硬碰硬,便做小伏低,“小师父,我是河间程氏,家乡连年遭难,死了好多人,我和女儿出门避难,又路遇歹徒,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无意间觅得这个藏身的所在。”
“在这住了多久了?”
“已经在这里躲了大半年了!”
“在山洞里躲了这么久,我们阖寺上下竟无一人知晓?”成峰疑惑,倒也不奇怪,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地方,那些个呆和尚又能知道些什么?
“想是……无人知晓。”
“那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洞外有山泉,山上有野果,我们只敢趁着夜晚,出去找点吃的,有时候也会趁着夜色下山,到山下贩卖些我们编织的手工活,买些米面。”
华成峰冷笑一声,那山泉早已不知道被老子尿了多少在里面,你们也喝得下去,旋即又道,“我刚才看你出手,是少林寺的功夫,你如何学得?”
中年女子往旁边努努嘴,“山路上捡了一本练功夫的书,照着葫芦画瓢罢了,只学了些皮毛。”女子垂下了眼睛。
成峰看向旁边一张茶桌,上面果然有一本书,捡起来翻翻,少林螺旋掌。成峰心里纳闷,这螺旋掌乃是寺里保护级别极高的秘籍,他都看不到,怎能随便遗失?如果要遗失,只能是仁恩智信四位师父辈的人。经书和秘籍由怀信师叔掌管,怀信御下极严,除非是他自己丢了不敢说,若是其他人遗失,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腥风血雨。成峰眼珠一转,问道,“怀信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中年女子身子一颤,又定了定神,“小师父,奴家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人。”
华成峰对这一套说辞将信将疑,他不停地四周踱步,想寻找些线索,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分明,又杂七杂八问了一些吃喝拉撒阿猫阿狗的问题,那女子一一对答,并无疏漏。那中年女子看出他疑虑,便又道,“小师父若不信,且看看我那文书吧,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
成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往一个木制架子走过去,架子上放了几块奇形怪状、各种颜色的石头,还有一些写了字的纸张,成峰随便翻了翻,看到一份文书,写着母女二人的名字,母亲叫程氏朱女彩霞,女儿叫程风雪,落款盖着河间府的大印。
成峰挑不出什么错处,看那女子朱彩霞端庄持重,也无任何奸猾之相,心里好生失望,原以为有一笔大买卖要做,结果竟这般无趣,想想算了,落难之人,也不必勉强她们。成峰走过去要帮他们解开,朱彩霞看着成峰,几无察觉地松了一口气,成峰道,“你们且好好在这藏着吧,我不会对别人说,若有一天你们不在这了,要走便走,也不会有人知道!”母女俩赶紧道谢,这绳扣眼看着就要解开了,成峰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觉得这房顶不对,适才洞中太亮,没留意到,暗处有一个楼梯,楼梯顶端仿佛是个帐子,成峰突然停下手,转身往那楼梯走去。
朱彩霞见成峰发现了这个楼梯,才刚松掉的一口气憋在了半路,双眼惊恐地瞪起来,瞪出大片的眼白,两手拼命挣扎,却无法脱出,脑筋一转,伸手掐了一把身后的女儿,大喊道,“小师父快救命,小女犯病了!”那小女孩程风雪听见母亲一叫,脑袋立马低了下去,翻着白眼,嘴巴一张一合,像要呕吐的样子。
成峰听见叫声猛转过头,三两步跨过来,一手托起程风雪的下巴,看着她的惊恐模样,一手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程风雪顺势就往地下倒,被那母亲接住,揽在怀里,成峰也蹲下来,抓取程风雪手腕。习武之人,三分医者,成峰觉得那女孩的脉搏,仿佛击鼓一般,咚咚咚快得吓人,又抓住她虎口,用力掐了两下,一边问道,“你女儿这是什么毛病?”
朱彩霞眼里闪着泪光,“天生不足,遍寻名医也没有个说法,我们从沧州走到河南府,路上几遇生死,着实不易!”说着便啼哭起来。
程风雪虎口吃痛,只得悠悠转醒,流出了眼泪,可能是疼哭了也说不定。
成峰见她醒了,便站起来,道,“算了算了,你们好生歇息吧!”说罢转身便往石门走去,母女俩对视一眼,两个人瘫在一块,一直望向成峰,眼见着华成峰伸手推门了,却忽觉一阵黑风从面前刮过,一条黑影蹭地跃到那段楼梯上去了,华成峰大叫,“这点伎俩,也能骗得过小佛爷吗?”
母女二人惊呼不要!成峰哪里肯听,她越不让去,成峰便越是要去,楼梯不高,只有丈余,成峰两步便跨了上去,顶端帐子掀开,竟然是一张榻,香罗粉帐,阵阵幽香,成峰觉得奇怪,这女人是什么毛病,怎么要把床架得这么高来睡觉?那床紧挨石壁,成峰发现,石壁上有一莲花骨朵机括,伸手过去拧,一拧那莲花便开了,两女子已然奔到楼梯下,机括移动,石壁缓缓升起,展现在成峰眼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卧房,石壁两侧,两张床连在一起,夜晚熄了灯,升起石壁,这个可以滚过来,那个也可以滚过去,天衣无缝,卧房墙上,挂了两句词:虚怀伟岸,同沐恩泽。
成峰哈哈大笑三声,左右探头细细观看,良久,才又将机括拧回来,莲花恢复骨朵,那石壁再缓缓降下,成峰一把扯下那粉帐掷于地上,三两步奔下来,母女俩抱在一起往后退,成峰踩着那粉帐,跑到朱彩霞面前,怒目横视,满脸凶相,一口浓痰飞过去吐在她脸上,怒道,“说!是老的还是小的,哪个天天夜里陪老和尚睡觉?”
程风雪一听便哭了起来,朱彩霞也悲戚戚流下眼泪,抽泣着不说话。
华成峰抓住朱彩霞的手臂,“你若不说,我便陪你在这等着,等着晚上那老秃驴从上面走下来,看看是谁的脸上好看!”
朱彩霞萎缩躲闪,苦苦哀求,“小师父,我说便是了,我母女俩真的是受难之人,你放了我女儿,孩子还小,我全都对你说。”涕泪横流。
“这里讲便好了,做得出还怕说出来丑么?”
朱彩霞抽抽搭搭好一会,才慢慢交代,“我和女儿在这住了两三个月,突然有一天,那石壁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位师父。”
朱彩霞说他们没想到这竟然是别人的暗室,那位师父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住进来人,但那师父倒没有赶走母女俩,反而让他们安心住下去,日日探望,还供应衣食,更传少林秘经,叫她们心安理得。
“呸!”成峰又吐了一口,朱彩霞一歪头,躲了过去,“我道怎么住得这般奢华,原来是老和尚的姘头!”
“小师父莫怪,我等弱女子有什么能耐,又有什么选择?无非逆来顺受罢了,终有一天,那位师父,他,他……”只说一半,剩下的任凭华成峰猜想,越发哭得凶了起来。
“不要说了!谁要听你这腌臜事!”成峰听到此脸红心跳,他凶归凶,这男女之事还没有过经验,无非趁着下山偷着淘两本书罢了,不能当真,怕是朱彩霞再说两句,他便要落荒而逃,连忙摆手,心里愤恨,想他日日受千里香火,万人爱戴,慈眉善面,梵音灭人欲,笑语宽人心,背地里却干着这等污秽勾当,真叫人恶心透了。
“你等竟甘心待在他这魔爪之中?”成峰问。
“不甘心又如何,哪有什么本事跑出去呢?我们几次三番哀告,也几次出逃,都无用,小女身弱,已然断了念头,如今便是得过且过吧。”朱彩霞一副心死模样。
成峰道,“你们果然是受老和尚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