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岁月不催人,何以白发新(3)(1 / 2)
沈西楼趴在襄阳红袖楼他雅室的里间榻上,裸着后背,一条条和着血的青紫色棍伤几乎爬满整个后背,一旁坐着一个女子,高发髻,瘦脸庞,人看着恬淡又锋利,嘴角一直微微带着点笑意一般,正在给他往后背上轻轻地涂抹伤药。
沈西楼突然哼了一声,好像刚刚沉睡了一会,这时突然醒了,那女子手停了一瞬,见沈西楼没别的动静,问了一声,“弄疼尊主了?”
沈西楼说,“没事。”
那女子便又继续涂。
沈西楼问,“玲姐,什么时辰了?”
玲姐答说,“快进酉时了,尊主可能动?起来吃点东西吧。”
沈西楼恹恹地答,“不想吃,那些人打完了吗?可都散了?”
“昨天晚上就打完了,通天塔没讨到好处,今天早上就都散了,”玲姐顿了一下,“宋尊主来看过您,见您一直没醒,问了几句就走了,说您有什么事就捎信给她。”
沈西楼嗯了一声,忍了许久,问了一句,“教主来过吗?”
“没来过,教主早上跟华家公子一起往北边走了。”
打了白打,看都不来看一下,背上的疼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西楼生死都见过,不怕这点疼,但是听了玲姐这句回答,心口针扎似的疼,偏过脸去,不再说话,那玲姐擦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那金公子还在这,等着您醒来呢。”
沈西楼又抬起头,眉目里有几分不悦,“不是说了叫你把他撵出去吗?”
“撵了,他不走,拿了钱买了酒在楼下喝酒,尊主,我总不能把客人给撵出去吧。”那玲姐嗔怪他,“我看他是打定了主意,您不见他,他是不会走的。”这玲姐和沈西楼说话,嘴上虽然叫着尊主,但是仿佛心里一点也不怕他,不像洛阳的梅姐和汴梁的云姐,玲姐在沈西楼面前颇有些放肆不羁。
沈西楼沉默了好久,才囔囔地说,“让他进来吧。”
玲姐一笑,朝着门外喊,“娥儿!让金公子上来,尊主有请。”
没一会,门外传来突突突的脚步声,外间的房门打开了,人走了进来站定,沈西楼余光瞟见沈翎金站在了他榻边,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哥!”
沈西楼不应,冷着他,沈翎金左右望望,光在这站着也没啥用,便对玲姐说,“我来给大哥抹药吧!”
那个玲姐也不待沈西楼同意许可,十分利落地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沈翎金,笑盈盈把手里的药棉递给了沈翎金。
沈翎金坐在榻边,药棉沾了沾药水,刚往沈西楼背上一碰,沈西楼嗷唠喊了一嗓子,“哎呦!疼死我了!你要干什么!”沈翎金吓了一跳,赶紧收手,人都吓结巴了,“大哥……对……对不起……”
沈西楼气急败坏地说,“算了算了!玲姐,把药撤了吧,先不抹了。”
玲姐看见沈翎金出丑,很是开心,又笑着把东西接了回来,扭着屁股出去了。
沈翎金也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站起来,站在沈西楼趴着能看见他的位置,上半身微微地躬着,沈西楼没好气地说,“你赖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回你的沈居去?你是封南世家的公子,你硬要我应你叫这句大哥,有什么好处!”
那沈翎金微垂着眉目,“大哥,我不图什么好,便算没有林小元那一桩事,我也早晚要来找大哥,自打我几年前知道了这事,一直惦记着,封南应该是大哥的封南,沈居也应该是大哥的沈居,应该物归原主才是。”
“哼!物归原主?如今你能做主把沈家还给我了?你爹可同意?”沈西楼嗤之以鼻。
“我自会去劝说爹爹——”
“别!”沈西楼打断沈翎金,“你爹当年能做出那样抛弃亲子的事情,何等残忍!没道理他老了就能改邪归正了,突然顾念起父子亲情来,我劝你也别做这不讨好的事情,你去跟他说物归原主,白瞎他辛苦培养你这二十几年,他不被你活活气死才怪!”
“我知道大哥一直跟爹生气,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大哥要是能谅解爹爹,爹爹也未必就不能重新接纳大哥。”
沈西楼听了这话,蹭的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也不顾背上的伤锥心疼痛,指着沈翎金愤恨大骂,“沈翎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轮到你来做和事佬?你是他从村野里捡的!还真当自己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了!沈阖他哪里配做我爹?他这一生只对我做过两件事,一件事图自己一宵快活有了我,另一件便是把我给扔了!你告诉我,他这样子,配做爹?”
沈翎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声辩解,“大哥……”
沈西楼哪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只配做你爹!虽然你不是他的种,但是他二十几年心血都用在你身上,教你家传武功,教你识文断字,教你有气度有涵养,便是对沈焕玉怕也不曾这样上心吧!沈翎金,你与我之间,更是没有分毫情义,你那些仁义道德,不要用到我身上来,我不稀罕!赶紧给我滚!别逼我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沈翎金哪曾被这样骂过,头低得抬不起来,脚下却被钉死了一样,一步动不了,声音都有点发虚了,“大哥,当年的事,我又何曾有选择呢?只是爹对我多年教养,无论如何,我都该感恩,该为他养老送终,该替他将沈氏发扬光大,可是爹爹越发教我仁义道德,我便越觉得不该对大哥置之不理,若是如此,我还学那些圣人之言有什么用!只盼大哥有什么要求才能消气,尽管告诉我。”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你还给我吧!你去把你沈居所有家当都回去清点好了,等我能下地了,我就去接收!如何!”
“沈居一财一物,本就应该是大哥的,翎金不敢贪占分毫,爹爹在,便替爹爹照管,爹爹若不在,便替大哥照管,大哥如有需要,随时取用,翎金没有不照办的。”
沈西楼用了好大力气,抓起一只枕头,丢到了沈翎金头上,大骂道,“你这个蠢货!”却用力太大,牵扯得整个后背疼痛难忍,手拄着榻板闷咳几声,又趴下了。
沈翎金也没躲避,被那枕头砸了一下,弯腰捡起,又放回榻上,嘴里还说,“是我蠢,大哥消消气。”
沈西楼脸朝里趴着,嘴里犹自骂骂咧咧,“滚滚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沈西楼自己心里还有烦心事尚未想到主意,丝毫不想再和他费口舌。
沈翎金站在一边,不知如何办才好。
那沈西楼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转过脸来,看着沈翎金,态度竟然和缓了许多,“你若真想让我泯此仇怨,去替我做一件事吧。”
沈翎金得了这样的机会,非常珍惜,赶紧抱拳,“大哥但请吩咐!”
“你去帮我杀两个人,一个林小元,一个胡千斤!”
沈翎金脸上的激动还才舒展出来一半,僵在了那里,显得十分为难,“大哥……这……怎能随便杀人?”
沈西楼虽然趴着,但那气焰却仿佛已经烧上了房顶,语气又开始恶劣起来,“随便杀人?怎么就叫随便杀人了!林小元设局骗走了我汴梁红袖楼,你别忘了他也几乎掏空了你沈家的尽数家财!胡千斤唆使赵寻常杀我,害我险些丧命!我背上这伤你可看清楚了,这全是他胡千斤的手笔,他赌我忍不下这屈辱,赌我要当场开杀戒,我若要是不认这一百棍,在歃血盟里杀了人,那些自诩武林正道的掌门,怕是就要把我和秦神秀一并诛杀了!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可是胡千斤他料错了!我怎么不能忍?我能忍!我偏要忍,我死了不要紧,我不能把姓秦的也给整死了!”
沈翎金仿佛此刻才明白沈西楼为何要甘愿挨打,“大哥说的是,秦教主可知大哥用心良苦?”
“他知道个屁!他上赶着着人家的道!我救他,他却不领情,我把这账一并算到胡千斤头上去,也不冤枉他!”
“可是……翎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啊!”
“未做过又怎样?沈阖养你也是养得失败,你若有他抛弃亲子那样的三份狠厉,何至于被那些狗腿子戏耍!他不教你,今天我来教你!林小元不足为惧,棋子一个,没什么脑子!回来再杀他,你现在就去,一路往烟霞,见到胡千斤一句话都不要听他辩解,给我一剑就把他脖子抹下来!你若听他说一个字,死的是谁可就不一定了!”沈西楼说起杀人的事来,可是丝毫不含糊。
沈翎金还在犹豫,“大哥说的那些事,可都有实证?”
沈西楼瞪着他笑,“要什么实证?就是胡千斤跑不了!你还犹豫什么,拎上剑,赶紧去!再迟一两日,秦神秀这个笨蛋要死在胡千斤手里了!”
沈翎金大惊,“他……他要杀秦教主?”
沈西楼心里暗自感叹,这沈翎金是个什么玩意,正得容不下一丝邪念,实得想不出一招诡计,傻得转不过一个急弯,沈西楼又急又气,“沈翎金!我答应你,你去给我杀了胡千斤,务必要给我保住秦神秀的性命,只要他活下来,我与封南多年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沈翎金万分为难地点了点头,“好吧,大哥,我去。”
沈西楼眼睛又转了几个圈,“我算算日子可能不大够了,你赶紧走,快马加鞭,一路上留意着打听消息。”沈西楼眼角一亮,“火塘!北上途径火塘分舵,你务必到那停留看看有无异常,如果没有异常,你便继续往北,记住了吗?”
“好,大哥。”
“打起精神来!”沈西楼喝道,“你这样想,此行我是让你去救人,不算是去杀人,只是有人若是要阻拦你救人,你就只能杀了他,务必保全秦神秀性命!”
沈翎金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拎着剑跑出去了。
沈西楼趴在榻上,脑子里又开始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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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骄阳似火,蝴蝶谷里本来十分安静,突然一瞬,谷中鸟兽一齐慌乱起来,鸟鸣声不断,鸽子喜鹊一片片飞到天空,野兽遥遥嘶嚎,都因为那山谷入口处传来一声声惊天的喊叫,两人策马飞奔而来,跑在前边的那个一边打马一边大声喊,“青鸟!我回来啦!娘子!相公回来了!”
青鸟正在煮草药,听得那喊声一声一声地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戚风阁屋外,往山坡下张望,她那高大英俊的小郎君,从前那全身像长了杂草一样的人,如今立立整整驾着一匹白色的健硕宝马,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衫,宽大的衣袖在细风里烈烈翻飞,正往这山坡狂奔过来,好像她曾经在梦中看见过的一样。
那人还离得老远,就嫌那马儿跑得实在是慢,翻身下马,施展轻功,像只大鸟一样朝她飞过来,青鸟脸上带着华成峰从未见过的笑容,眉眼弯着,嘴角挑着,露着雪白的牙齿,华成峰像一道惊雷闪电,啪地一声砸在青鸟身上,把她整个人都牢牢地环绕在那一双健壮的手臂中间。
生铜般的气息涌进青鸟的鼻子里,华成峰忙不迭地问,“青鸟!想我了吗?我好想你!日夜思念。”
青鸟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两手也搂住了郎君的腰背,“我也想你了。”
华成峰眉开眼笑,把青鸟从地上拔起来,举着她转了好几个圈,青鸟惊得喊了一声,落进了那让人眩晕的喜悦之中。
成峰转够了,才把人放下来,却还牢牢地搂在怀里,“青鸟,对不起,一声不吭就走了,让你苦苦等了我一年,如今我回来了,再也不叫你受那相思之苦,不叫你独守空房,我日日夜夜都陪着你,可好?”
青鸟也看着成峰的双眼,“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成峰动情,两手捧着青鸟的脸,低头深深一吻,一吻,才知想念有多深,才知相思有多重。
吻得正浓烈时,华成峰却突然停了下来,用了好大力,好似把青鸟推开一样,青鸟眉头紧锁,这人真是深情不过三秒,又要开始犯浑。
华成峰嘴里嘀咕着,“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伸手就往怀里摸,掏了半天没掏到啥东西,索性把外衣裂开了,却被青鸟一把给抓紧了,眼色严厉,“华成峰!你在这脱什么衣裳!快穿好!”
华成峰眉眼挤成一条虫,色眯眯的样,“想什么呢老婆!我找东西!你想要我等会去屋里给你!攒了一年了!一气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