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年(2 / 2)
墓碑上刻着‘先妣李氏之墓’,这个墓碑是他生在这个世界的凭证,坟墓里埋着他这一世的生身母亲?也有可能并不是?因为没有人能给他肯定的答案。
每一次对着墓碑,一个整整困扰了他六年的问题就会在脑海里萦绕不去:“我是怎么到了这里,将来又会去往何方……?”
庙里的姑姑们都以为他是个落地就没见过母亲模样的可怜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是生而知之的。
六年前那个风雪连天的傍晚,他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襁褓,一个妇人抱着他蜷缩在天承寺的庙门屋檐下,妇人身上母体的馨香和那股令人恐惧的血腥味,六年来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鼻端。
当时逢遭巨变的恐慌,让他想问一问抱着自己且身体逐渐冰冷的妇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无法言语,只能发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被庙里的比丘尼萧重月收养,他的襁褓中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罗纹笺,上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却没有父母的名字和籍贯信息,襁褓中还有一块寄名锁,锁面镌刻‘景祐四年铸于钱塘北关赠李氏贵子’等十五个字。
但出于某些原因,箫重月并没有告诉他,这两件与他身世息息相关的物件的存在,而且萧重月也不能肯定,那紧抱着李云瑞死去妇人就是他的母亲,墓碑上的先妣李氏是否另有其人,这些谁都不知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姓,而他的名字也是箫重月后来给他起的。
从李云瑞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尽量小心克制,在最初的两个月一言不发,甚至每天还要刻意的哭上几次,来掩饰自己和别的婴儿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心智的内驱让他渴望与外界交流,而匪夷所思的变故,又让他不得不万分谨慎,这样煎熬了两个月,差点让他精神崩溃,这逼得他过早的装出牙牙学语样子,以便让自己有尽早开口说话的理由,从那个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开始惊讶于他的早慧。
他三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开口叫萧重月做姑姑,他非常清晰的记得当时萧重月脸上惊骇的表情,毕竟三个月大的孩子,能这样口齿清楚的叫人,简直闻所未闻。
当时照顾萧重月饮食的吴嫂脸色惨白,看他的眼神像是见了鬼,还搞来一碗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就要往他嘴里喂,他记得那液体绛红色,还散发出令人心慌气味,和他在母亲怀里闻到血腥味还要令人心慌。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吴嫂搞来的黑狗血,她老家的习俗认为孩子半岁前就说话,那是生来被邪灵附体,必须用黑狗血祛邪,还好萧重月及时制止了吴嫂的举动,不然三个月大的孩子,在人事尽知的状态下,就被灌喝恶心的黑狗血,一定会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
萧重月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似乎对李云瑞的异常,没有什么排斥,看到这个才三个月大粉装玉琢般的孩子,口齿居然能这样清晰,这样脆生生的称呼自己,在最初的惊诧后,一向清冷内敛的她,反而露出笑容,接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幼时李云瑞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从周围人衣食住行判断,身处也算丰饶之地,但和江南水乡大相径庭,这里四季干燥,疾风草劲,冬季严寒,八九是地处北地。
很快他从吴嫂的言谈中得到验证,自己所在的地方唤做兴庆府。
至于身处何年,因为自己年幼,也不可能走出天承寺去打听,直到有一日,他溜到天承寺后院闲逛,遇到萧重月并领他到后院一座幽僻的佛堂,还让他向供桌上一座灵位磕头,他才大概知道当前的年岁。
因为,那灵牌上写着“大辽兴平公主殿下之位”。也是在那天,他再次向萧重月探究自己的身世,萧重月告诉他应该是名宋人,至于他的父母籍贯她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