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井(2 / 2)
“住口!你这妖孽,休要惑我道心。”
好在我们的道长并非凡夫俗子,只一眼便能识破对方诡计,正当道长准备施法捉妖之时,谁知那女子竟不退反进,而用她柔阔冰凉、带有丝丝幻香的长袖,温情地抱住道长,并哭诉道:
“小女子只因受歹人所害,怨灵寄此深井,却不曾想害人性命,只为修得道心,早日脱离人间苦海。却不想……却不想道长竟伤人一片诚心……嘤嘤嘤。”
长眉道长似有所触动,不仅是看在她哭诉自己凄苦身世的份上,而且还听说她修炼的是道法,难免起了恻隐之心,
“若……若是不曾害人,贫道倒是能饶你一条性命。”
“谢道长体恤。”话语间,那女子的长袖不知何时已缠绕裹住道长的面容、细颈乃至全身,只露出两条长眉飘荡在外。
道长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悔不该听信此精谗言,不过,或许在他入井之时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吧,他挣扎着,想逼出一点元神回到肉体,看看外面。
大概是道长的意志成效了,他的双眼逃离了井女的束缚,飞回肉身,见到了如下之事:
原来在这片亭园的对面,就是张公子的卧房,只见紧闭的门户突然大开,从内透出满屋的红光,借长眉道长的双眼可以看到,房内竟放置了一屋子的红灯笼!这原是过节祭礼才会出现的物饰,为何久病的张公子却要整日躲在这样的环境中呢?
随后门户纷纷紧闭,不过,从雕着木质花鸟的窗户中可以窥见,内有一人徘徊,定睛细看,那人却不像张公子,而是身着绮服的一具骷髅。
那绮服很是眼熟——翩翩转动的长袖,道长想起来了……是井女的装服,她正在卧房中起舞。
可惜道长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虽然视角是固定在亭园的,可全身的感受却能清楚地告诉他——自己正身处冷井,并且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弥留之际,道长想起了自己出家以前的事,或者说,正因为那件事,他才选择了出家。
那时他还是个地痞子,有利可图之事无所不做。有一天,他路过一座富贵人家的宅邸,想着摸溜进去,寻点好处,便趁着一个萧瑟的秋季夜晚,由着高墙边缘爬摸而入。登上一座卧房后,他俯身紧贴着房顶,并用掌摸下一片屋瓦,朝里张望。
院内落叶回旋,甚至有几片还刮上了房瓦,落在了他的发上,可他全然忘了顶上的萧寒,只是被卧房内通明的灯火所吸引。
只见室灯映照下,忽有人影晃动,一影追赶,一影逃窜,久久周旋不停。又听得女子的叫喊声,像是在恐惧,像是在抗拒;同时还混有男子的戏弄声,像是在亢奋,像是在把玩。
他早已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的了,曾就听闻如此富贵人家多喜作丧德之娱,只是今日有幸能亲眼一睹风采。他还是摇了摇头,对这种鄙陋的行为深以为耻,便站了起来,打算做他自己的事业。可这一站不要紧,却好巧不巧地踩了个空,落入正行娱事的卧房之中。
男子停下他追赶的脚步,女子也止住了她的哭喊声。他趴在地上,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在面前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着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
“贼?”男子开口询问。
他缄口不言,仍是望着。
“给你十两,哦不,二十两银子,给我按住她!”男子一手叉腰,一手比出两根手指。
他沉默着,却把眼神挪向那名女子。
“救救我。”女子只是哀求着,双掌合十,弯曲的腰背止不住地上下摆动,上齿紧咬下唇,泪水在眼里打转。
“求你了。”又一声尖锐却虚弱的话音从女子的喉腔漏出。
他依旧沉默,并渐渐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臂下垂,弯曲的膝盖在颤抖,却缓缓向那名女子靠近……
后面的情景他记不太清了,印象中只有女子哽咽地不停往后退的画面,直至退无可退。然后从无神的眼里,只看得见凄厉的叫喊,和因连续使力而颤抖的双手。
最后,他拿着银子从府邸的正门走了出来,回头遥望秋日的早空,是朦胧的灰青色。等等……好像……太像了,是啊,好像一切又重现了一番,他记起自己出家的缘由了,一切经由命运之手的安排,他从这里选择的逃避,又在这里得到了了结。
第二天,张老爷率众家丁赶往亭园,见长眉道长依旧安然打坐于亭内石椅之上,只是全身肌肤尽裂,渗出血液,染红了连袍,只有双目还完整地凝视着园子。
一眨不眨地,将这小园的秋日景致,尽收眼底。
……
小男孩向富家小姐讲完了这则故事,小姐问他:
“那你为何如此慌张呢?这于你又有何干?”
“因为……那井女便是我的生母,求您快找一位法术高强的道人收服她吧。”
小姐没再回应什么,只是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上午的阳光如此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