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2 / 2）

“有吧，毕竟是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云哥亲眼见过吗？”

“海边倒是去过，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应该也有，书总不至于费心骗人。”

“这样啊……”

趁他胡乱思索的时机，我溜走了。

一路上，我还在反思自己刚刚怎么没挖出他的破绽？那个叫“阿伍”的孩子，是否便是属于那种对外人胆小，在家里蛮横的类型？毕竟周围人的评价总不至于出错，他今后的人生，是否也将顺应人们的预想？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事”？这于我真的要紧吗？

暂时忘掉刚才对话的结果，我照着记忆中的路线，经过小商铺、理发店，顺着条摊点、菜市场，慢慢靠近教堂。

但很不凑巧的情况出现了，今天教堂没有开放，跟附近的人打听后才知道，它开放是有规定时间的。只得作罢，怏怏而归，打算改日再来。

只是下周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村子，担心机会不可多得。

“你知道吗？听说神父打算把这周天晨祷的时间提前两个小时。”我对一个居民如是说道，眼前这栋楼离教堂不过百来米。

“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上次结束的时候，神父出了教堂才想起来，只能对余下的人这么说了。”

“哦，原来是这样，没事，到时候我再通知他们。”信徒们对神父都是很宽容的，正如神父常替天父宽恕他们的罪过，而我言谎的罪过则无人代替。

回去了，回到紧密相邻的排楼，村口一处环树空地上坐了些村民，他们畅聊的话题极易被外来经过的人转移，只要有个不常见的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的眼光便如同捕捉奇珍异宝一般，为其聚焦。

我看到阿伍已经在门口拉磨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凑巧的是，老妇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块肥厚的糕点，她手朝阿伍提了一提，说声“喏。”

从糕点的分量来看，老妇是很爱她的阿伍的，只是这会儿阿伍有点难以脱手接过。

“快点嘛。”老妇又催一遍，阿伍显得更费力了，不知为何，这画面让我想起马戏团里驯兽的场景。

我替阿伍接过老妇手里的糕点，老妇颇有不快，但还是说：

“谢谢，孩子这会儿正长身体，就该给他们多吃点，要不然就成了我们父母的失职了！”老妇的音量逐渐增大。

“是啊，您说的没错。”我笑了笑。

“家里给他买了很多配菜，他全都不中意，做了很多菜没人吃，净浪费了。我啊，吃他的剩菜都吃不完。”

“哈哈，是吗？”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对这些内容并不感兴趣，附和几句后便进楼了。

最近我常留在饭厅，大概是因为一楼的地面更接地气，接了地气，人就有了莫名的生命力，不同于三楼那种束之高阁的孤寂沉闷。

平时，饭厅餐桌上常有香气由咖啡机中飘出，同时让白色蒸汽与蓝色调背景融合，使人宁静。今天也不例外，于我而言，那不过是让人清醒痛苦的药，换来夜半的辗转反侧。我也曾找寻过其他另类的、无甚副作用的替代品。在午后的海岸边看见富有生命的人群，也躲入鲜有人迹的林道，或爬上绿荫小坡，滑过热闹市口，它们都只能带来短暂乐趣，结束之后，便要我补偿因先前享乐而暂时遗忘的虚无。

而这一切，不过是存在楼内或楼外的不同的天地。

黄昏时分，外面雷声震震，不久降临大雨。乱风从半开的门上贯入，完全掩盖风扇的作用，将夏日的闷热一扫而空，只教人觉得畅意无限。

我从座椅上离开，靠近门口。透过半门发现对楼的天台和墙侧插设有几条细长的塑料管道，由雨汇成的水流便从里面泻出，构成数条瀑流，落入后院池塘。此时傍晚的昏光并未散尽，暗金色融入雨中流转，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纷乱的雨声，却与楼内的我无关。

雨声渐息时，我不经意抬头，却被窗外惊异的景色所吸引。在遥远的天空，分布着两块截然不同的区域：左边像是一根耀目的金线为浓烈火焰所裹挟，烧得深暗，深不可测。右边则是围火之中降临的天井，荡开一切深暗，澄澈空明得让人窒息，我的灵魂完全被掳掠，甘愿融于其中，又因现实的不可得而抱憾。

远处异景与近处幽蓝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何其幸运的目睹！

我急忙奔上顶楼，拉开最后一扇铁门来到天台，欲把此景载入永恒记忆，这是枯萎生命里所注入的鲜有的激烈火花。

可她终究有渐消的一刻，我本想用手机定格那一瞬，无奈粗劣的科技无法保留其本真。或许这也算是种幸运吧，因为她最美的片刻无法被多余的人占有。

从天台下去，我推过铁门上那锈迹斑斑的门闩，开始计算离开这里的日子。

不必再担心什么了，因为，哪怕在这拥挤的排楼，也隐藏着剧烈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