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奶奶(2 / 2)
爷爷更生气了,他冲奶奶大吼:“你懂得个屁!”他又骂骂咧咧许久。奶奶只好把水重新烧到冒泡泡,这次她没加冷水。
爷爷咒骂着去提,水舀得太满了,他直打趔趄,热水不断洒出来。奶奶要去帮忙提,却被他恶狠狠地推开了:“不会用你帮忙,滚开来!”
我站在小凳旁,看见奶奶的眼圈是红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熏着了。
“我倒真不知道他是什么皮肉骨头!”奶奶亲口这样对我说。她抹了一把眼泪,表情恨恨的。
爷爷和奶奶住在客厅内侧靠右的那个房间,房间里铺有两张床,一左一右,并未挨着,爷爷通常一个人睡在左边的床铺。
房间里还有一个大衣柜。虽然房间的木窗户开的不小,但光线却让后山给挡的严严实实。常常要摸索着进入,屋内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我从未看清楚衣柜的真正模样。房间里虽然有灯,却是那种古老的钨丝灯泡,兴许是电线老化的缘故,灯泡并不太亮,那黄色的微弱灯光有时一闪一闪,我总是害怕它会突然熄灭。
爷爷的床头挂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有一卷卷崭新的一分钱毛票。爷爷曾坐在床头,取下那个塑料袋,卸下卷着毛票的皮筋,一沓一沓的拿给我看。
我当时对钱没什么概念,所以并无多大兴趣。但当我听爷爷说,这毛票放在他们那个年代,可以换好多东西的时候,我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那时我们一毛钱可以买一颗硬糖或者一片辣条,一分钱几乎已经不在市面流通了。爷爷取出一张一分钱的纸币给我摸了摸,具有新钞的触感,手与纸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在我印象里,爷爷很少出门,客厅里有一张用几块门板搭成的简易的床,用褥子和旧棉絮铺着,倒总是暖和的。爷爷往上面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天晴时,他偶尔帮个竹椅坐在外面晒太阳,一动不动,也不讲话。阳光照射下来,照在他谢顶的头皮上,花白。
这似乎很难与他年轻时干劲十足的样子相联系,但事实确是如此。
(三
据奶奶回忆,夏日到了三伏天,即使待在家里开着风扇喝凉茶都会冒汗。爷爷却戴个简陋的草帽,裤腿撂得高高,扛把锄头便下地干活去了,一干便是半个中午,从不间歇。
奶奶的任务是下午的时候去田间,给爷爷送饭送茶。爷爷的饮食很清淡,吃的常是没有辣味的菜。
他喝的茶也应该叫做浓糖水。他总爱往热水里加许多糖,直到糖水不能融化了为止,然后一饮而尽。一喝便是三四碗,日日如此。
奶奶曾经劝他不要喝那么多糖水,但爷爷的脾气倔得很,像一头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黄牛。吃粽子时,他也总要蘸一下糖,吃一口蘸到了糖的部分,再蘸一下糖……
奶奶总说,你这样吃不行,会吃坏身体的。爷爷却理直气壮的辩解,这是给身体补水,况且吃了这么久,也没见吃出什么毛病来。
几年后,爷爷被确诊为糖尿病。一日三餐药不能间断。医生告诫家人,烟、酒、糖、油腻食品,一丁点儿也不能让爷爷碰。
后来爷爷的病情有所控制,医生便酌情减少了药量。
每次饭后,他总是取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仔细的倒出两粒含在嘴里,再慢慢的走到灶台,拎起开水瓶,把开水倒进茶杯里。然后放好开水瓶,端起那个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大瓷杯,踱回餐凳。坐稳后,他开始慢慢地吹开水,并时不时的嘬一两口,偶尔短暂而又剧烈地咳嗽一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