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活着(1 / 2)
(一
我很喜欢跟在母亲后面。每当她去村里找其他妇女聊天时,我便在她身后踩着她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每次母亲忽然停下,和别人聊天或者转过头来看我时,我往往反应不过来,由于惯性,一下子扑倒在她的大腿上。
母亲往往会嗔怪道:“好好走路,不要总是跟在我后面。”但我不听劝。
终于,在我第n次不小心踩到她的黑色高帮小皮鞋后,母亲停下脚步,牵起我的手,和我并排走。
我两个月大的时候,母亲便把我留给爷爷奶奶照顾,外出打工了。
她过年才回来一次。听她讲,她回来之后,只要爷爷奶奶抱着我洗脚,我就开始不停地哭,她抱着就没事。
村里的大人蛮喜欢我。她们见了我,总要问候我几声,然后去家里取出糖果、干果脯,不顾母亲的阻挠,硬是把我的好几个口袋都塞得满满当当才肯罢休。
我不太懂大人们的礼数,有吃的我就很开心。有时实在是给的多了,母亲要还回去一些,我捂紧口袋,猫着腰扭头就跑。
奶奶说,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从早上肚子开始阵痛,一抽一抽的那种。她身体虚弱得很,一整天都躺在床上,饭也没吃。
家人也很焦虑,但又无能为力,只得在屋里一遍一遍地走,然后把饭热了一遍又一遍,但他们也一口都没吃。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父亲坐在椅子上,双腿不安地抖来抖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家就这么茶饭不思地熬了一整天。终于在日落后不久,一直侯在门外的接生婆冲进屋里去了。
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据奶奶回忆,母亲痛苦的哭声持续了一两个小时。奶奶紧张得忍不住直掉眼泪。父亲一直在门外转悠,表情凝重,眼眶很红。
终于,在全家紧张而又殷切的期待中,我出生了。奶奶说,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特别难熬,那一晚感觉自己要癫掉了。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说完美它又不完美,说不完美其实它也算完美。酸甜苦辣,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们一一经历。生前是一杯黄土,从无尽的黑暗中来;死后也是一杯黄土,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去。
我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奶奶用一种复杂浑浊的眼神看着我。我尴尬地干咳两声,撒腿跑开了。她又说了几句什么,但我没再听清。
待我在外面玩累了,又回到厨房坐着喝水。奶奶搬了个小凳,从炉子旁挪到我身边,跟我讲以前发生的事。其中有一件事情,她来来回回讲了许多遍。
“你到了学走路的时候,总学都学不会,学了一个多月还是不晓得走路,一家人都急坏了。你姑爷打电话来问,他不相信:‘怎么会?还有这样的怪事吗?’于是他来到我们家,抱过你,把你往水泥坪上一放,结果你马上就小步小步颤巍巍一个人走出去好远。你姑爷说:‘你们天天抱着她、牵着她不放开,她怎么可能学得会走路?要放开她啊。’”
(二
有一回爷爷生病,全家人紧急地把他送去章市医院了。我和老坤要上学,所以没有跟着去。
三天后,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许多吃的。南瓜酱,巧克力,雪饼零食不经吃,没过多久,这些东西就被我和老坤消灭光了。
当我们习惯性地冲进房间,翻箱倒柜找吃的时候,奶奶就会进来骂道:“哪里还有什么吃的?全都被你们吃完了!”
老坤说道:“不可能!明明就带回来那么多!”
奶奶说:“那就是被你们谁藏起来了。反正我们大人一个都没碰。”
话音刚落,我和老坤同时转头,用怀疑的神色看着对方。一般情况下,谁先笑场,就代表那个人心里有鬼。
这回老坤先笑了。我气急败坏:“好啊,你偷吃!”
他立刻收起笑容,耸耸肩:“我看是你偷吃了吧。”
“我没有!”
“那就是被你藏起来了。”
“那你去找啊!你找到就全是你的!”
“都被你藏好了,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明明就是被你偷吃了!你刚才都笑了!”
“噢!我笑了就代表我偷吃?那我叫你去死,你去啊!你怎么不去哦?”
奶奶拧了老坤一把:“不可以乱说!”他立即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