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暗(1 / 2)
(一
我从出生到记事前,只有两次印象。
第一个印象是黑暗,虽然那时也没见过光,但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空洞的、没有边际的黑。
第二个印象是我突然能睁眼看到外面的世界。但只有几秒钟,我只看到周围是倒着的,我的眼前是我家的水泥坪。下一秒,我又没有任何记忆,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后来,听奶奶偶然把我第二个记忆连接起来了。我哥小时候调皮,抱我的时候不知是突发奇想,又或者是失去了耐心,他拎着我的腿把我倒过来,结果没拿稳,我头着地摔了下去。我当时还不会说话和走路,只会哇哇哭。
除此之外,我的头还受过一次伤。
奶奶说,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还站不稳,需要人扶着,我当时对奶奶说要喝水,奶奶就让我站在大木凳边上,手扶着木凳,然后她去厨房另一头给我倒水喝。
结果我非要走到奶奶旁边,于是踉踉跄跄地朝她走去,结果没站稳,后脑勺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我脑后肿了一个大包,但是没出血。奶奶用手给我揉后脑勺,结果包没有消下去,反而越中越大,跟个小皮球一样。
她吓得赶紧联系了在外面上班的妈妈,然后我被接去医院,抽出来很多血。到现在我的头上都还有一块地方,至今没长出头发,听说是毛囊被破坏了。
家里除了一只灰猫以外,还养了一只母狗,养了四五年了。在我印象里,它总是很温顺。
在锦刚学会走路的那一年,它生下了七个小狗崽。它们小小的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在锦能跑能跳的时候,小狗崽们也会走路了。有的还能在坪里乱跑,把它抱起来,它就吐着小舌头,乖乖地让你摸。还有的比较爱黏人,喜欢用小爪子扒拉扒拉裤子让人抱。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这几只小狗,锦也不例外,经常和小狗们一起玩。
有一日,那照例是一个暖洋洋的黄昏。我们正在坪里疯玩,突然听到锦的哭声。扭头一看,他正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肚皮。
只见他肚皮上有两道浅浅的血迹,再一问,原来是有一只小狗跟他玩,也许是玩开心了,便把爪子搭在锦的肚皮上,却不曾想把他给划伤了。
家里人连夜把他送到市医院,打狂犬疫苗。当天晚上,我听到他们在讨论卖狗的事情。
第三天,是逢圩的日子,爷爷挑着一担子装在笼子里的小狗,带去集市上卖了。
母狗定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在家门口哀嚎了整整一天闷闷不乐,饭也不肯吃。没过多久,它便去世了。
(二
爷爷宠爱锦是出了名的。
母亲怀我这胎时,所有人都说,几乎百分百的概率是男娃了。听她说,我出生后,爷爷便一直不太喜欢我,好几次跟妈妈有口角也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娃子。
我哥出生后,爷爷也很宠他,给他取乳名,唯独我出生却只喊我脓包。直到锦出生那一年,爷爷奶奶便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叫着。
我不能懂这些微妙的概念,却能以皮肉之苦深刻体会到,他是真的很爱锦。
锦学会走路后,爷爷便经常带着他去桑街,我偶尔也能跟着去。
有一次从桑街回来的路上,爷爷遇到了到几个邻居,他们几个便站在田梗上聊开了。
我实在站得无聊,便想跑回家看电视。谁知看到我一跑,锦也跟着跑起来。
我便与锦一前一后地小跑起来。经过碧头时,锦摔倒了,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我刚要扶他起来时,余光却瞄到站在不远处的爷爷,他目光凶狠地盯着我这边,开始快步朝我走来。
我意识到我闯祸了。
几个邻居一边拦住他,一边对我大喊:“禧梅,你快回家,躲着!”
我双腿颤抖着飞奔回了家。奶奶一见我这副模样,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让我进去甘房,锁上门,然后躲在床角,不知道又会迎来怎样一场暴风雨。
不多时,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邻居大喊起来:“你干嘛!这木板比禧梅子都粗,你不要吓到她了!”
我流着泪,却只听得令我心死的话:“我今天非要把她腿打断!”
几个邻居和奶奶都没能拦住他,他开始用皮鞋踢甘房的门,砰砰砰,砰砰砰
我的哭声越来越大,门外的巨响却愈发猛烈。我知道我今天逃不过去了。我甚至在心里已经跟父母道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