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疑惑不已（1 / 2）
沈斌走后，顾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发声，也不挪动身体，她只是双眼直视着前方，仿佛正在上演精彩的电影情节。
“是谁，是谁知道那段往事，除了范雨婷，除了当事人，还有谁？顾溪，不论如何顾溪做不出这样的事。难道是张慧娴的爆料，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有走出来？”
她浏览着网络上的信息，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在现场一样。虽然都是假的，顾然却觉得描述者具有一定的文学天赋。
范雨婷，她离开古城后就没有联系过她了。她经常在朋友圈发布日常照，精修后美貌依在，令人羡慕。而就在此时，范雨婷发来了微信视频聊天。顾然接起时面带笑容，她知道自从网上有了自己的信息后，这些失去联系的人都会一一重建联系。
“喂，好久不见了，你在哪里呢？”
“好久不见，这几年在深圳。”
“哦，我还说你在古城的话咱们找时间聚聚呢，你看网上的信息了吗？怎么会把董耀辉也爆料出来了呢，你…”
“看过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我们正在筛查爆料人…”
“嗯，会不会是董耀辉的老婆为了报复他而进行的爆料，不过这么多年了，应该早都放下了吧。”
“有可能，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
“嗯，那你先忙，要是有帮忙的说一声…你要是回来的话，联系我，咱俩聚聚。”
“好，我回去联系你。”
范雨婷的这通电话洗清了她的嫌疑，事实上顾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范雨婷，以她的性格做不出这样的事。
姜禾虽然不用微博，却也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新闻客户端给他推送了“科然科技斯三者”的词条，半个小时后，他便收到了《南方人物》的视频推送。
封面上顾然身着白色衬衣，涂着他识别不出色号的口红，头发随意扎着，“9后女企业家的独家秘史”这几个大字太过显眼，令姜禾产生了短暂的不适。
他将声音调至最小，按下播放键，现在就连做自媒体的人都会配有字幕，何况是《南方人物》这样的刊物呢。
视频的前三分之二在姜禾的意料之内，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后面的采访，他找来耳机，屏息倾听，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把刀子扎入他的内心，却不见血。他以为她只是没有读大学，从未想过会有如此遭遇。
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那是他第一个爱过的女孩，是他等了多年的女孩，是他的初恋…窒息，窒息感，这就是，这就是。
可他能做什么呢，他看着正在吃饭的女友，陷入两难境地，他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他连最基本的安慰都做不到，他没有身份，她身边没有他的位置。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爱顾然，毕竟他已与纪晓交往多年，而眼下，他只感觉到心疼、心悸。
他捂着胸口躲入卫生间，顺手拿起手机，他怕纪晓的嘘寒问暖，怕她过于爱自己。
他坐在马桶上，重新看了一遍采访视频，捕捉顾然的神情、眼神，甚至只是判断她声音的变化。他需要知道她的状态，需要知道她的心境。
她会写在传记里，他迫不及待的等待她的传记，但身为编辑他也知道写传记意味着一遍又一遍体验那些伤口，意味着一遍又一遍撕裂那些伤口，意味着她不再成长，她在书写中不断回到过去，不断折叠自己。
姜禾并非一开始就是女性主义者，他是从自己逐渐边缘化的身份中体察到了女性的处境。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偶尔会有基于男性本位的思想。
自从毕业后，他身边的女性工作者就要多于男性。也许是因为体型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所缺乏的进取思想，让他一步步被排除在男性群体的边，虽然几年前他就开始了解女性主义，却一直被女性主义者怀疑。有很多人认为自称女性主义者的男性并非具有先进思想，而是女性主义已经成了21世纪的舆论热潮，为了吃上这热潮的红利，他们隐藏自己，顺应浪潮。
虽然姜禾并未在任何场合亲口说出自己是女性主义者，打心底里，他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坚定的女性主义者，他阅读女性学者的著作，却很少读女性作家的小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偏差，他认为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阅读书籍并无任何不妥。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名声大噪时，他无动于衷，《那不勒斯四部曲》在编辑圈、在网络上大热时，他也觉得这是幕后黑手的推动，哪怕是《同意》的出版，姜禾也未曾产生过兴趣，甚至是安妮·艾尔诺，他也觉得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因为女性主义的浪潮，名不副实。
他对这类题材的小说似乎有天然的隔阂，不是因为他不愿意去读，而是读不进去，他无法理解林奕含的自杀，也不理解费兰特的控诉与愤怒，更不理解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究竟在控诉什么。
生育是自然赋予女性的职责，是自然属性，不是男性强加于女性的…
不过虽然姜禾并不喜欢这些作品，却因为身边人的倾情推荐而一一去读了，他在读的过程中感慨女性与男性作家书写的主题竟是如此泾渭分明。
唯有一次，他没有看出来那部没有出版的小说出自男性还是女性，他越读越觉得写的就是自己，越读越好奇。他点击进个人主页后才发现作者是女性，他想看个人简介，空空如也。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同意》、《那不勒斯四部曲》…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顾然，是他爱过的人，一切就似乎有所不同了。
他走出洗手间时，纪晓已将碗筷清洗干净，她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手机里似乎有什么惊天秘密。他准备陪女友在沙发上坐会，便拿了杯牛奶递给她，她抬头时，他看见她双眼通红，他看见纪晓的手机屏幕正播放着顾然的采访视频。
“这个视频看的我好难受啊…”她哽咽道，按下播放键，给姜禾讲解道：“她是国内有名的企业家，单身未婚，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们一样接受过高等教育，她看上去那么有知识，那么温文尔雅…这都没事，重要的是，她被诱奸…那不是诱骗，那是诱奸，她和林奕含一样经历过精神控制，经历过pua，十七岁的乡村女孩，心理年龄大概也就是十五岁左右吧，没有人教育她们如何自保，没有人告诉她们两性关系意味着什么…我觉得好难受啊姜禾。”
“是因为同为女性？她能有今天的成就，大概也战胜了那些东西吧，如果她顺利进入婚姻，也许会成为全职太太…”
“不不不…”纪晓连忙摇头，“成就归成就，创伤归创伤，你说的对，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杀死了天真善良的她才有了今天，也许她在午夜梦回还会不断回到这段时间。有部电视剧，叫《她和她的她》，就是以林奕含的经历改编的，女主患有解离性障碍，这就是创伤后遗症，现实中林奕含自杀了，电视剧给观众留下了点美好。”
“你的意思是，顾然也并未完全从过去的创伤里走出来？可你看她的状态，一点都不像有创伤的人…她应对自如，沉静自如。”
纪晓转过身子拉着他的手，郑重其事的说：“你是否无法理解女性受到伤害后的心理？”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视频时目光呆滞，是因为在神游，还是你认识她？或者说你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痛苦…”
“我怎么会认识她呢，我只是对有些事情感到不理解，按照你说的，林奕含自杀了，如果顾然经历过这样的绝境，她是如何跨越过来的，如何获得成功的…我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好奇，要是我能采访到她就好了，这样我们自媒体账号聚会引来一波流量，不行，我要试着联系她…”
纪晓似乎陷入了奇妙的癫狂之中，她究竟是为顾然的经历抱不平，还是顾然的经历能给她带来收益，带来热点，姜禾不得而知。不过他终于确认自己是无法与女性共情的，哪怕是与顾然毫无瓜葛的纪晓，她对这件事的反应都比他强烈。
宁珂与纪晓有着相似的反应，不过她用理智压制住了情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帮助顾然度过这个难关，她看着顾然的办公室，修长的人影倒印在墙壁上，映出悲伤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