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熊岭人熊相救 卫家店赵广酗酒(1 / 2)
1救童
非人的历程使甄娇敌视官府。行程中甄娇不择官道专访民间小路,茫然间,偶遇一人问她:“有问大姐,知不知有谁捡到个孩子,我的儿子丢了,十一岁,黑亮的头发四方脸,大耳垂,大姐若遇到了,先把孩子留在家看几天,我会重谢的。”
“若遇到了,往哪儿捎信呢?”甄娇很认真。
那位说:“我叫卫可,辽西人,家住白熊岭南,郡府有我亲戚,信到即可。”
“你既然叫姐了,我就叫你兄弟吧。”甄娇说,“我的女儿也丢了,名字叫金凤,比你儿子小两岁,左耳后有颗痣,兄弟若遇到了也照样帮忙护起来。”
“大姐何方人氏,你家男人何名?万一遇着了也好找你们。”
“我叫甄娇,孩子爹是条狼,我与狼生的女儿!”
卫可猜测着:“大姐之言是被那位骗了,他又把你们母女甩了,被人钻了空子。”
甄娇说:“说是也不是,是与不是就别论了,兄弟留点心好了。”
卫可说,“还是郡捕有能耐,这几天连破两件案,县、乡都贴出告示了,说是救了几个孩子,今午在马家湾的西河沿砍案犯,咱俩同路去看看有没有咱的孩儿。”
二人飞奔刑场。死桩上绑着几个案犯,甄娇挤前细看,其中一个竟是安吉,还没等喊出声,刽子手膀子一挥,安吉一腔血喷出几尺高,没人给收尸,群狗争着咬。
破了几个盗童案,事况稍缓,马家和乡府都松了口气。
砌墓的工匠,近处的不用,专叫脸生者干,带耳室的墓别处也砌过,匠人算工钱时,捎带出几句懂行的话,大老婆对此很警觉,被威逼,拿出不少钱。
马二爷咽气前,朝两个孩童比划着。
大老婆主丧小老婆铺排,该上庙时上庙,该哭灵时哭灵,正常仪式正常进行。大老婆有怕人的话要说,又拉小老婆到茅厕旁,漆黑的夜,向茅厕内望一眼,也没看见里角还有三老婆和四老婆。
老的说:“我心砰砰跳,依你看,俩孩子什么时候埋?”
小的说:“现在人太杂,难以掩人耳目,照例先搭个阴蓬,圆坟前再埋。”
老的说:“那不行,老爷一闭眼,魂就跟无常走了,那边三天开审,判官七天就定案,那时埋就不管用了,必须赶在三天前。”
小老婆想得细:“人眼难遮啊,哪怕透出一点儿风,事后的麻烦就解不完,即使无人去报官,抓住了这把柄,今年来勒钱明年来索谷,你还不敢不给,永远没个头。”
老的说:“我想了一个法儿,明晚还是没月亮,晚饭时给孩子喝碗迷魂汤,各套件长袍,半夜时,叫老奴开后门领出去,让他们稀里糊涂进耳室,迷迷糊糊归西天。耳室小门关上后,再把外椁放进去,这就遮严了耳室墙壁,内棺抬来时耳室就已不见影了。”
三老婆和四老婆对大老婆和小老婆有成见,原本是在茅厕里角商量家产的事,听见外边有人,就停下来仔细听。
老的又说:“老爷走了后,那几个骚货没一个能守到底,老三和老四,不等满了孝就能拔腿出院。”
“都走更好,改嫁的寡妇清身出,哪院都是这规矩。老爷生的那个‘小瘦马’也没几年活头,这孩子的妈也不在了,这院就是咱俩的了。”
老的说:“这两天太乱,得防备骚货们搬软财,一点点滴漏出去,咱们就空了。”
小的说:“主要得防老三和老四,她俩胆儿最大,纯粹都是喝油灯的主儿。”
外边那俩走了,里边这俩气更大了。
老三说:“一个老妖婆一个狐狸精,这么说来,咱们偏不走,就在这儿干靠着,靠她个缸漏锅底干!”
老四说:“不能和她俩干熬油。下次再吃河鲀鱼,咱们就给她俩吃不抽毒的。剩下咱们俩,也不招女婿,你玩肥菜厨我玩白面匠,不中用时手一推,什么遗症都没有。”
老三说:“她俩还为老爷想,拿两个孩子去殉葬,犯的可是砍头罪,若把这事告发了,她俩就没了,院子就清净了。”
老四心眼细:“这可是野活儿,那叫灭门罪,咱俩也难逃。不如先装哑,任其悄行,事后再敲打,不由她不服。”
老三赞:“这招儿高”。
二老婆是真来撒尿,听里面有说话声,停住脚步听。老二胆子小,听说要出人命,尿都吓回去了,回到己屋洗了把脸,“我的妈呀!这可了不得…”,去找知己五老婆。老五挺稳重,反复思量一番:“不便声张不敢报官,还不敢任其所行…怎么办?不如救孩子,不管救成救不成,事后少牵连。”
老奴知善恶,觉得有隐情,不见安吉影,辗转难入眠,后有敲门声,慢步去开门,五老婆挤进来,打量老奴脸。老奴抢先问:“安吉哪去了?”
五老婆让他趴下听:“安吉头掉了,不能回来了,赶紧照我的话来办,不然你头也得断。”
兔子逼急也咬人,老奴心震怒,右手操起斧:“先劈棺材再砍妖婆,我一把火,烧!烧!烧!!!”
五老婆扯大腿:“闹腾开来,主奴皆死都受株连。大火冲天,那两个孩子也得死,好几条人命,你几生为奴也赎不完罪,盼着来生吧!”
此生如此,想到来生,老奴哆嗦了,斧子掉下来。
孩子的饭由二老婆送,二老婆善良,孩子们很信任她:“今晚的汤你俩别喝,有人来领时,你们就跟着走。”
老奴被卖到马家,三十年左右,围着磨盘转,从没走出十里远,不知北是哪儿,不知河怎淌。莽夜如锅底,伸手难数指,两个出笼雏,一对无翅鸟,盲人引瞎子,走哪算到哪。金凤腿儿软十步一跟头,狼叫不敢哭老奴背着走。看着东方亮,游徼一跃而起,不知怎回事,即被逮走了。
2老奴
盗卖童孩送死案,屡屡出在马三湾,公孙恭动了怒,县令陪同亲往。
老奴和俩孩子被送到乡有秩处。有秩端量老奴,想起来是姐夫的家奴,甚感不妙,对啬夫说:“问没问明白,那对童男童女是哪地方的人?”
啬夫说:“问过了,那小子的家在辽西的白熊岭,爹名叫卫可。那丫头住在别人家,奶奶叫贵妈,那儿发了大水,别的说不明白。”
有秩沉思一会儿:“别管丫头家在哪儿,送到辽西麻烦小,事不宜迟,都送到卫家吧!”
公孙恭和县令来了,乡府好顿招待,午饭酒桌上,公孙恭怪罪县令:“此等案件,你县为什么这么多,你这个县令没反思一番吗?”
县令不说己过:“根源在于扶余还兴陪葬风,到这边高价买童孩,列郡早已不许了,属国怎就禁不住呢?”
“州牧正在探讨,不会任其长久的。”公孙恭怒,“我问的是你处为什么比别处多?!”
县令仍推脱:“还是州郡的衙门会办案,这儿距郡府太远,应是鞭长莫及吧。”
公孙恭喝:“狡辩,纯粹是狡辩,在州牧面前你敢这样说话吗?”
县令有点儿怕了:“是,罪在县衙,下官不力。”
公孙恭问有秩:“问没问明白,这个案犯家住哪里,姓之名何?”
乡有秩说:“老东西嘴真硬,怎么打都打不出,自称老奴便是名。”
公孙恭摔筷子:“这是条大鱼,一定要掏出实情,彻底捣毁后,我会重重地奖赏你们。”
审讯室中,老奴被打得昏死过去,县令进来问啬夫:“他又说了些什么?”
啬夫说:“他和头些日子无虑砍的那个安吉是两口子,全家都是案犯。”
县令误导着说:“老婆死了后还敢干这事,见利不顾命,同伙还有谁?一定是一大串。”
啬夫说:“他还说,大老婆最坏,小老婆最狠,二老婆最好。”
有秩心领神会:“别看他像头驴,还有好几个老婆,钱一定挣了不少,不然谁能跟他过。把他弄醒,不说还打。”
打手往老奴身上浇凉水,老奴醒了过来。
啬夫喝问老奴:“钱都藏在哪儿?快说!”
老奴吐字不清:“什么,什么叫钱?”
有秩踢一脚:“再打,狠狠地打!”
又一阵乱棒下去,老奴死了。
公孙恭睡醒了,从外面进来:“不要硬打,让他慢慢说,同案人还有谁?”
县令说:“可能知道是灭门罪,连家在哪都不说,真名也不报,只说他自小就被人卖了,那人告诉他,他是个妓女生的,却何为妓女他都不知道。他有很多老婆,安吉不知是第几个,钱藏在哪儿至死也没说。”
公孙恭惊问:“怎么,死了?”
打手又往身上浇凉水,老奴一动不动。
公孙恭有点后悔:“嗐,也怪我,等酒醒再审就好了,要是我亲自问,一定能弄明白。那两个孩子哪去了?叫来我问问。”
有秩说:“送回家去了。”
3白熊岭
听说俩孩童一男一女被送到了白熊岭南卫可家,甄娇十分兴奋:那女童能否是金凤?
辽西沙尘大,黄风滚滚云遮月,春雨绵绵透心寒,盼女儿心切脚步急,两餐无食不觉饥,鸡叫三遍到岭顶。白熊岭北坡,羊肠小道扁担宽,拌脚活石个挨个,甄娇腿脚虽矫健,但多日的焦躁和饥渴使其一步不慎跌跟斗,昏昏沉沉躺在坡。
什么东西这么甘甜?沁心润腑,甄娇大口吮着,以为是梦,这梦太美妙了,不能让它轻意离去,甄娇不肯睁眼,尽情享受着。东方日出,甄娇醒过来了,觉得小腿钻心疼,睁眼一看,一个灰白色的东西跨在自己的脸上。那兽是母的,把它的乳头送在自己嘴里,用奶汁滋喂甄娇。啊!是山羊吧,都说山羊最祥和,如此来救,太神奇了!那物转过头来,甄娇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是只熊!甄娇本能地想爬起来,却因脚伤站不起。四目对视着,人熊都不动,都静了下来。
甄娇心想:熊是凶兽啊,今天为什么不吃我,反用乳汁滋养我?都说熊不吃死人,它是想等我活过来后再吃吗?我现在无法逃,它为何不扑过来?看它的眼神挺慈祥,闭着嘴不露齿没有一点凶兽相。
甄娇试几下,脚伤仍然站不起。母熊明白了,伸出舌头来。甄娇以为熊想舔她,双手拄地往后退。熊却站住了,连点几下头,眼角堆出笑,好像是在安慰人。甄娇此时想:她若想吃我,今天跑不掉,等等看它想干啥。
那熊怕甄娇再惊惧,缓缓靠向前,在甄娇伤处轻轻舔,甄娇觉得奇怪,熊舌竟这么温柔,舔哪哪舒服。舔着舔着,伤处不疼了,甄娇竟能站起来。熊舌上面有肉刺,用起力来比锉坚,一遍去皮二遍刮肉三遍见骨头。狗嘴毒,猪口臭,而熊舌竟还有这治伤功效:熊会控制舌刺,轻抚几遍后,即刻消疼痛。
甄娇不想跑,母熊不想走,用齿咬衣角,甄娇明白了:它有求于我,既然它救了我,我亦应报答它。熊在前面走,甄娇后面跟。越过簸箕坡,前面是道谷,一条窄岩缝,上面一线天,一只小熊崽儿夹在石壁间,望着熊妈妈,一声声叫唤,熊身虽灵巧,无奈缝太窄,大熊进不去,小熊出不来。甄娇点点头,向小熊招招手,拨开山里红,钻进刺玫丛,挤进小夹缝,抱出小白熊。
母熊拍着掌,学着人跳舞,天下离奇事,这件数第一。野兽尚如此,人何不相惜?
迎面这一位,越近脸越熟,还有八丈远,他就叫出声:“这不是大姐么,道抄得好近呀,一人竟敢走这岭,可能不知有熊吧?”
原来是卫可,别话先不说,直接问孩子:“金凤真在你家吗?”
卫可说:“是呀,和咱儿一起回来的。”
石头落了地,心揣肚子中,脚步不再急了。
“大姐的家在哪里?”
“现在没家了。”甄娇望着东方,“我生一对龙凤胎,狼爷爷护那孙子如心肝儿,几日不在院,丢魂眼望穿,可是对这丫头,给忘到天边去了,哪怕一句话,也不会历此险。”
卫可试探着问:“啊,孩子有家,你是赌气离家的。那家什么样,让你风风火火如此狂奔?”
甄娇也不明说:“山顶没有他家高,大院阴森吓死人。”
“听不明白。”卫可憨笑。
“那就别听了。”甄娇问,“兄弟这是要去哪儿?”
卫可说:“一是去找你,告诉你孩子在咱家。再就是孩子虽然找到了,但听说那俩奴才死得有点儿不明不白,能是他俩干的吗?一定要弄出个水落石出,找到真凶后,一刀一刀割下肉,丢到山涧喂饿狼!”
“对呀!我也觉得怪。”甄娇想:安吉虽为奴,心地极善良,没受过主子气,不可能生恶念,背孩转百里,一心为治病,不知钱用途,不会做买卖,怎能是案犯?此事先放一放,治好女儿后,同去惩真凶。
卫可家,前有洗砚池,后有刀枪架,习文又尚武,为人不粗鲁,耳旁传来诵书声,甄娇快步走进屋。
金凤见妈妈,裤腿像散裙,衣衫如蓑裳,颜妆失红润,脸窄眼更大,一时认不出,嘴巴瘪许久,下巴拉大了,母女一场哭!
卫可说:“金凤这几天缓过来不少,如有还阳酒,到秋能康复,想法儿找神酒,脚步还是不能停。”
卫可媳妇挺热情:“先歇几天吧,缝缝裤补补衣,新的做成后,换妆再出门。”
后院传来铿锵声,习武者一听到此声,脚也跟着轻,甄娇明知却故问,卫可媳妇说:“他爹耍大刀,声儿憋不住,不要太害怕,我陪你去看看。”
到了后院,卫可媳妇说卫可:“向北靠靠,别吓着大姐!”
卫可立定身:“喊什么?三丑。”
卫可媳妇叫三丑。有种说道,从小长得俊俏的孩子不太好养活,起个丑名能避凶。
三丑说:“叫你离屋檐远点儿,别闪着大姐。”
卫可站定持刀:“大姐更是个尚武人,怎能怕刀影?”
“大姐什么都没带,从哪儿看出她习武?”
“大姐跑步不见声,翻掌能压风,一般的功夫做不到。”卫可有点眼力,“小可的刀功不到家,大姐应给点点路。”
卫可又耍几番,立定后,甄娇说:“兄弟的刀力确实不飘,不过我刀功也不精,看不出深路数,剑术么,略能数出几招。”
卫可剑出鞘,翻江倒海舞弄几番,甄娇摇头:“兄弟剑术只当一般。”
三丑说:“这才算一般呀!秋黄时,他舞到兴头能上树,叶都吓得唰唰落。”
卫可抱拳:“大姐当指点,小可哪路现破绽?”
甄娇明言:“不是哪路,而是身手。剑异于刀,贵在柔韧,以柔克刚见缝即钻。弟腰硬,手腕僵,使蛮力而呼呼生风,也可能与这把剑有关,刃不太锋。”
卫可诚服:“手中这剑实乃常器,大姐若不嫌拙,能否赏赐几路?”
见剑心切,甄娇接过,右手把剑垂地,左手举顶擎天,亮了个相,甩开山燕腿,扭展青蛇腰,旋将开来,看得那一对儿如醉如痴。甄娇收剑立定,那两口子蛤蟆口大开。
仅仅亮了不几路,甄娇并不过瘾,卫可说了半句,却又合上嘴:“我说三丑,好不好将那柄……?”
媳妇明白:“那…那可……?”仍没说透。
甄娇自忖:卫家可能暗藏宝剑,不知因何难心,以致吞吞吐吐。
甄娇笑言:“盗亦有道,弟为盗过?你这手却不像…”
卫可犹豫未定:“你看我做过什么?”
“做过买卖善于理财。不过,还有过大仇,杀过人。”甄娇直言。
“哪里能看出?”卫可问。
甄娇细观形态:“庄客玩刀,哼哼嘿嘿如同戏猫,可你,铿铿锵锵势如砍虎,青筋暴突不单为健身。”
卫可亦言:“大姐非同村姑,直目视人,像两把利剑,令心虚者胆寒,女中豪杰身却不幸,实不敢问,你肯定杀过人。”
“但我不杀女不杀孩儿,杀过曹操的将,杀过失性的绅。”甄娇叹口气,“最想杀的人却永远难杀到。”
卫可听出来:“你恨曹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