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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李太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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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在擦着带血的横刀。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他仔细端详那汉子,对方长着张冷脸,丹凤眼卧蚕眉,虽满身酒气,但浑身气度却丝毫不减。

开元十九载,青阳三月十日

申初?伸束?涒滩

长安,长安县,西市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远处的楼阁上,湛蓝的天空上浮动着大块的白色云朵,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倘若仔细去看,会看见云絮在空中飘动,就像置身于红纱般的美梦一般。

西市汹涌的人潮已经退去大半。即将闭市,不少商贩已经收拾好了物什或关闭店铺,各自回坊。剩余的商贩与购买物件的百姓已经渐渐稀少,剩余的人已经不多了。

西市内一处较为偏僻的酒肆中,姚鹫鹫拍掉手里的蜡渣,把父亲的牌位摆了摆,然后轻叹了一声:“阿爷,恩公已经有半月未来了。您说……他是不是已经离开长安了?”

她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接着转身将两只空酒桶提进屋内,然后将店门落锁,后退了几步,抬头望向店铺的招牌。

夕阳西沉,日光撒下的金辉恰好照在“珍酿肆”的招牌上,将那三个大字映成金色。

自从父亲死后,她毅然接过这间酒肆的招牌,一个人咬着牙惨淡经营。凭着几分倔强和执着,现在她的生意已颇有起色。这其中除了她酒的香醇,也有恩公的暗暗相助。

想到恩公,姚鹫鹫轻轻叹息一声,将拴在木柱上的细犬牵起,准备回坊。

这是一条河东种的长吻细犬,尖耳狭面,通体一身乌黑漆亮的毛发,硕大的黑鼻头有节奏地耸动着。它四肢瘦长,跑起来矫健有力,姚鹫鹫要紧紧攥住绳子,才能勉强跟得上它的速度。

这是恩公留给她的。这狗颇有灵性,只要见到凶悍之人前来买酒便立直身子,做警戒态。一些常来买酒的客人知道这是周阎王的狗,总是带些肉脯什么的来喂它,但这狗却是一口不吃,连嗅也不嗅。

姚鹫鹫叫它“墨玉”。

在霞光的照耀下,天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她们的背影在长安中显得格外渺小……

经过了近一刻的行走,一人一狗到了她们在通化坊的家。

拐过一道巷子,姚鹫鹫注意到,细犬的双耳陡然一立,把鼻头贴在地上耸了几耸,转身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姚鹫鹫险些没拉住引绳,连忙紧随其后攥紧引绳,同时口中呵斥道:“墨玉,回家!”

她的嗾使并没有起作用。细犬这次没有听话,而是径直朝前狂奔。姚鹫鹫一时没有拉住引绳,那细犬便“嗖”的朝前蹿越而去,猛然扑进墙角一道人影的怀中。

姚鹫鹫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然后抬头对角落的阴影道:“不好意思,家养的狗没有约束好,冲撞您了。”

“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阴影之中,走出一名穿着缺胯袍的汉子。他怀中抱着细犬,后者正伸出舌头殷切地舔着他的脸。

是周文清。

“恩公!”

姚鹫鹫见到周文清,大为惊喜。她一人独处日久,难得相见熟人,且还是日日所念的恩公,自然惊喜。她上前几步,执住周文清的手:“恩公为何多日不来?我还以为您离开长安了呢。”

周文清只当她过于激动,笑着摇摇头:“怎么?一人待的怕了?不是有墨玉吗?”他说着,将细犬放到地上,而细犬则是兴奋的摇着尾巴。

看看姚鹫鹫温柔的笑脸,他接着说:“我是不会离开长安的,在这里混到老死得了。”

姚鹫鹫笑了笑,连忙将周文清引进院内。院子里十分空旷,中间搁着的几个花架子,瓦盆内还未栽上花。墙角土中还有数丛牡丹,此时不是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伸展。院角除了几只大酒缸外,还有一只马槽,后面拴着一匹通身雪白的西域良驹。

“我已经好久没带它出去了,恩公若是有空,明日与我一起去放马可好?”姚鹫鹫站在不远处,看着抚摸马头的周文清,脸上尽是期待。

“自然可以。”周文清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看出姚鹫鹫心不在焉,颇有些好奇,可又不敢去问。昂头看看天色,他开口道:“天要黑了,你早些歇息,我也该走了。”

姚鹫鹫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又没说出来。只是站在原地咬起了嘴唇,看着周文清迈出大门。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决心,一下子被打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才好。

错失良机。

她再一次没有留住恩公,家中又只剩下她一人。她略带沮丧地叹了口气,无聊地用手指玩起裙带。

“咳咳。”

周文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姚鹫鹫见他去而复返,眼神陡然一亮,立即欣喜地迎了上去。

“怕你没银子花了。这儿有几吊钱,你留着花吧。”周文清说着,将一只虎头纹佩囊放在酒缸的盖子上。

姚鹫鹫连忙把佩囊拿起来,塞回到周文清手中:“恩公帮我已经够多了,这银子我不能要。”

周文清摇摇头,抓住姚鹫鹫柔软的纤手,将佩囊强塞进她手里,缓声道:“我明日再来,这钱你留着,就当养狗的费用了。”

姚鹫鹫却又把佩囊推了回来:“我不能收。”周文清眯起凤眼,笑了起来,道:“我不愁吃喝,你不用担心我,这银子你拿着买些布匹,给自己做身衣好了。你这襦裙还是去年做的吧?”

姚鹫鹫听完以后眼泪汪汪。周文清一月才见她三四面,却事无巨细,将她的一切都记在心中,再加先前相救之事,令她对与周文清结为连理总怀有些许憧憬。

周文清见她眼圈发红,便抱了抱姚鹫鹫软软的身子,后者却发现他连脖颈处都沾着一抹脏灰,心痛得不行。

周文清把银子轻轻放进姚鹫鹫的手中:“好了,这银子你收下,我还有事,先去了。”说完,他急慌慌地奔出大门,隐进墙阴里。

姚鹫鹫追出门外,却未能看见他离去的身影。

姚鹫鹫停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

在看到姚鹫鹫莹莹泪光时,周文清心里忽然有一丝酸楚。这姑娘命苦,无父无母,举目无亲,若不是那日自己路过,怕是已被歹人糟蹋。这三年以来,两人感情越发粘固。周文清相信,只要他肯松口,姚鹫鹫立刻便会与自己成为贤伉俪。

一言而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替自己完成一个夙愿。

可是,周文清决不能这样做。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了——一名拿钱杀人的杀手,有今日没明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官府推去问斩了。他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与姚鹫鹫在一起?

万祛和红娘的事对周文清的影响很大,他变得更加坚定。这一世,他绝不会娶。不能连累世上姑娘。

周阎王。坊里给他这外号是尊称?哼,不过是惧他手中的刀罢了。他周文清若是没有一身武功,怕是早死在长安城的哪个犄角旮旯了。

与其拖家带口的惶惶不安,倒不如独自一人逍遥快活。姚鹫鹫是个好姑娘,他不能耽误人家。

而自己呢?周文清还是那个想法。

活一日,是一日。

申?夕食

长安,长安县,长寿坊

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像是是给长安的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罩了—层薄薄的轻纱,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一名戴着代面的汉子出现在长寿坊僻静的小路上,步伐急促,却无丝毫声音。他站在一处十字街前望了望,转身朝一处门户跑去。

这是一处位于十字街东北角的寻常门户,门口朴实无华。汉子快步上前,隐在阴影中,轻轻敲了敲门环,很快一个不满七尺,却目光炯炯的白衫男子开了门,笑吟吟地引他进去。汉子进去之后,不由得为之一怔。

整个院子里,扔满了搓成团的纸张,甚至还有一大片墨迹留在地上,像是有人砸了砚台一般。院子里几乎没地方下脚,正对门的墙上,泼墨般写了龙飞凤舞的一句:

“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汉子乐了,一把将脸上的代面取下,指着那墙道:“这不是去年的诗?怎么又写了出来?你这么做,屋主可要找你要银子了。”

“莫要打趣。文清你终日无事,不如帮我把这诗刮净。”

周文清看了一眼身旁眸子炯然的白衫男子,轻笑一声:“那太白兄可要以酒相待。”

“那是自然。”李白呵呵一笑,将周文清引入屋内。

屋内并无过多装饰。四面壁上,只是悬着几幅诗画。周文清粗看一眼,顿觉自己才疏学浅——有些字他甚至都不认识。两人席床而坐,放一小案饮酒取乐。

李白笑眯眯地举起手中铜爵,朗声道:“见圣人。”

对首的周文清也拿起酒爵,回了一句“同见”,然后袖子一拂,将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以清酒为圣人,以浊酒为贤人。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周文清并不知道,大概是士林里戏谑的说法?

周文清从腰后摸出一只麻布袋子,笑问道:“猜猜我给太白兄你带了什么?”

李白嗅出了袋中散发出的油腻味,脱口而出:“可是烤羊?”

“肥鸡一只。”周文清捏住袋子,在眼前晃了晃。

李白放声大笑起来,一边递过一只铜鎏金盘子,一边道:“还是文清你念着我,这些日子却是想这肥鸡吃了。”

对面的周文清笑了笑,为自己舀满一杯酒,慢慢抿了一口,然后打趣道:“我是因为惦记着你欠我的那首诗。”

屋内立刻响起一阵大笑。

李白斜靠到墙上,左手拿着铜爵,肘下支着隐囊,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太白兄近日有何打算?不会还与我们这些无赖们合污吧?”周文清笑着,把腰间的一把短刃解下,松开蹀躞带。

李白没立刻回答,只是低头叹了口气,眉宇间露出一片愁丝。

开元十八载,他首次入长安,本以为可以青云直上,但遍干诸侯却无结果。最后竟然落得与市井游侠为伍,离当初的梦想越来越远。

终日游荡只是徒增失落,此时已经是出蜀的第七年,仕途上却一无所获。

二十四岁时坚信自己定能“大鹏展翅”的少年意气被现实磨损大半,牢骚苦闷的心绪逐渐显露。

他拿起酒勺,又给对方舀满,慢条斯理道:“我想离开长安了。”

可他自己也并不明了以后要走的路,离开长安以后要去哪里呢?难道就此作罢?自己长安梦破碎后,前路一片茫然。

已过而立之年的李白,开始认真担忧起自己的年龄,少年时恣意张狂仗的是岁月无边,但“人非昆山玉”,衰老来得很快,甚至死亡也猝不及防。

思绪嘈杂,他心中乱的很。

“哦?”周文清拿爵的手顿了下,眉头微微皱起,调侃道:“太白兄不会相当隐士吧?”说完,他把酒爵轻轻放在案上,似乎有些忧虑。

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周文清很了解李白。在他形形色色的思想中,有一根贯穿始终的红线。

是大唐盛世激发起来的雄心壮志。李白始终胸怀伟大的抱负,始终想建立不朽的功业,因此他绝无可能变成真隐士。

三十岁风华正茂,尽管一路来遭受很多意料之外的挫折,才华横溢不被认可,徘徊魏阙之下不得其门。

但此时的李白依然是昂扬的。

在周文清姚鹫鹫的心中,李白生猛有趣,又诞而无畏。

对面的李白抚掌大笑起来,一甩大袖躺在床上,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自然不会。”

周文清微笑着挑挑眉,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李白探出手,慢条斯理地捋起了胡须,脑中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周文清的情景。

开元十九载,朱明五月七日

未正?阳向幽

长安,万年县,东市

此刻东市的人流很密集,除了许多采买的百姓,还有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摆着卖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的摊子,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烤肉的腻味。

李白这日再次踏入东市闲逛,他咬着一只香气扑鼻的胡麻面饼,顺着槛道慢悠悠地走入东市。周遭骡马嘶鸣,车轮辚辚,不少胡人商贩穿梭在其中。

一支胡人驼队经过,他立刻闻到一股骆驼身上的强烈臭味。

顿时,手中的胡麻饼也不觉得那么香甜了。

李白皱皱眉,将手中还剩一小块的胡麻饼丢到一峰跪卧在街边的骆驼面前,然后不顾商人诧异的目光,潇洒的融入人流之间。

如潮水般的人流中,李白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扫视着周围,好奇地看着几名碧眼金发的波斯商人。

长安无论何时都这般热闹。

李白漫步在人群中,昂首阔步,一袭白袍尤为醒目,腰间一条乌皮带上悬着口宝剑,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可心中却有一丝低愁。

前方的十字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引得不少行人驻足,李白挑挑眉,快步凑了上去。

他看见周围的一群百姓正在对着一名牵着枣红马的赖汉指指点点。两个卖干货和羊羹的小摊子翻倒在地,一片狼藉。再往前看,一个没带幞头的年轻人趴在地上,手持马鞭,朝着那来汉大骂,显然是坐骑平白被抢。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强抢马匹。啧——不良人怎么还没来?”

李白身旁的一名汉子抱着膀子,眼睛不眨地看着局面的变化,面上布满了心中“快打起来”的想法。

对面的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扬着马鞭要打那赖汉,却被对方一脚踢倒:“喂,小子,我拿你马是给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啊!就你那小细胳膊,还是别来讨打了!”

李白看了眼赖汉牵的枣红马,长腿飘鬃,浑身犹如火炭一般,一看便是西域良驹。

对面的年轻人气乐了:“你当街抢马,尚且不知羞哩,做盗者竟如此强硬,真是厚颜无耻!”

“你他妈敢骂我?!”

赖汉一丢缰绳,冲上前去,朝刚刚爬起来的年轻人面上砸去一拳。年轻人猝然遇袭,下意识地挥鞭要抽,反被赖汉一脚踹翻。

赖汉不依不饶的在年轻人身上踢了几脚,又骂了几句,然后抓起缰绳,准备牵马离开。

谁也没想到,他刚刚迈出一步,却被伏在地上的年轻人一把抱住大腿:“还我马来!”

“你这混蛋!”

赖汉恼火地给了年轻人后脑一拳,年轻人还要挣扎,赖汉却已扯起他的头发,狠狠地朝地上撞去。

猛烈的撞击让年轻人眼冒金星,鼻孔磕出两道鲜血来,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很快土地上便出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污。

赖汉不想跟他缠斗,正要牵马离开,不料青年人扑过来,伸手把赖汉的大腿再次抱住,狠狠地咬了上去。

赖汉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回过身来,一拳砸中年轻人的面部,青年人登时鼻血狂流,扑通一声跌在尘中。

赖汉正要转身离开,不料年轻人忽的从地上又站起来。他伸开双臂,紧紧箍住对方身体,无论赖汉如何击打,全凭着一口气死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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