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月华(1 / 2)
见得天色将晚,宁无缺令宁家部曲在大震关关城外扎营,却将月华一行人迎入关城中官署暂且歇息。
外公似乎有些疲累了,送她到了官署,便自言道精力不济要先去休息一会。
他让两个舅舅还有些小辈作陪,随即便匆匆离去。
两个舅舅月华倒也熟悉,每年轮换着来看他,还给她带来不少好吃好玩千奇百怪的物事。
几个表哥看起来比月华大上许多,也是一本正经地向月华参拜行礼,让她觉得颇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两个小孩,看起来有点眼熟,对着她口称公主姑姑,却让月华不禁低首掩口轻笑不已。
大舅舅宁放颇为豪气,对七叔也很是热络,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他叹息西虏被杀得连凉州都不敢进了,西域诸国也早已诚服,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
他对七叔在兰陵郡立下的战功有些羡慕,还惋惜两年前自己未能随无伤叔出大震关一同北上,痛歼北虏。
他听到月华说七叔曾三箭灭虎的事迹后更是击节赞叹不已,慨叹自古英雄出少年!
七叔也渐渐不再拘束,和他讨论起布阵练兵之法,说起战阵之上的种种趣事更是一同抚掌大笑不已。
长乐在旁也为之颇为神往,不时面露慷慨之色。
月华看着他们心中也为七叔感到高兴,外公先前实在是把他捉弄得够呛啊!
长乐的激动之色却让她有些好笑,他随夫子在皇城里待得好好的,难道还会去上阵杀敌不成?
二舅舅宁羽却仍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他每次来京都都会陪月华说说话,还会特意给月华带一些有趣好玩的小东西,月华也很喜欢他。
他也很喜欢夫子,自从夫子到京都后,他每次来京都要请夫子在外频频相聚,连长乐都和他混了个脸熟。
此次他见到夫子,更是感叹说此番重聚,定要和夫子一醉方休,秉烛长谈。
夫子却笑他,莫非不怕家中那个母老虎了吗?
羽舅舅却轻笑说,拙内已回冯家省亲,此番夫子休想逃脱!
月华也在旁打趣说虽然舅妈没来,但静姨却在此地,此事还需问过静姨方可。
羽舅舅便一本正经地向静姨相询。
静姨却不理他,狠狠瞪了夫子一眼后便逗弄月华的波斯猫去了,倒让夫子讪笑着有些忸怩不安。
羽舅舅却坏笑着在旁轻叹不已,更让夫子有些狼狈了。
月华连忙上前拉住羽舅舅胡乱问个不休。
长乐也上前问起夫子其他杂事,方才将夫子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大震关守将王凌也被放出来晋谒月华和七叔,却是垂头丧气,满面羞愧,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他和七叔乃北征雄州时的旧识,还是王相的侄子。
七叔和他温言交谈,回忆往昔,似乎让他心情稍好了一些。不过他却心绪不佳,很快就匆匆告辞离去。
月华看着他没精打采的背影,却也感到有些怜悯。
不久后,一个侍从来报,说是宴席已经备好,却是在官署的公堂之上。
众人倒也未觉不妥,毕竟这许多人要在大震关小小关城中设宴,估计也只有这地方了。
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后宁无缺却早已在主位上端坐,正静静看着他们三三两两地进来。
各人在侍从的引导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月华被安排在堂上外公左边,几个丫鬟在自己身后随侍。
七叔在她对面,朱文却背着手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两个舅舅在前方两边作陪。
舅舅们前面左边,是夫子静姨以及两个舅舅家的长子,长乐却站在夫子身后。
右对面是王家书痴等世家子弟。
堂下是宁家的一众子侄,再远处便是羽林军陈泰等军官,还有宁家的程断金等部曲统领。
当地守将官吏却在公堂之外,坐成黑压压一片。
待得众人坐定,宁无缺坐直身子环视四周,锐利的眼神让公堂中的喧哗很快停息。
他端起酒杯朗声道:“陛下令兰陵王护月华公主回陇州省亲,此乃天家荣宠!宁某不敢怠慢,率宁家众人在此恭迎!谨以此薄酒,祝陛下万岁,公主王爷千岁,在座诸位平安大吉!”言毕,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也都一一将手中酒饮尽,口称“谢国公!”之声不绝于耳。
月华也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心中却有些诧异。
她不是很在意外公直呼父亲的名字,但外公的前倨后恭却让她有些不习惯。
宁无缺端起酒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宁某要告诉诸位一个刚到的好消息。依附西虏盘踞敦煌的李轨,东躲西藏下已被擒获。李轨部曲或降或死,已被我宁家大军剿灭,敦煌全郡已是彻底平定!这第二杯酒,当与诸君同贺!”
公堂内外顿时欢声雷动,程断金的大笑显得格外震耳。
李轨盘踞敦煌近二十年,时叛时降,为祸一方;偏偏又极为狡猾,还勾连西虏。
在场的大多都是陇凉两州军人,几乎都和李轨打过交道,有些还曾在敦煌郡征战过。
现在他终于被宁家彻底剿灭,实在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贺之事。
月华又浅浅抿了一口,却感觉周围的嘈杂让自己有点头晕。
宁无缺又端起酒杯,豪气道:“我等昂扬男儿,当驱北虏逐西虏,保家卫国平定四海,立下不世功勋,血染青史留名!此杯酒当与诸君共勉!”言毕,又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热血沸腾,叫好声不绝于耳,似乎要将公堂屋顶冲开。
月华端着酒杯,看到兰陵王也激动地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胸前起伏不定;再扭头看去,夫子也已将酒仰首饮尽,把酒杯重重地搁在几上。
长乐在他身后将双拳紧握,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月华望着兴高采烈的人群,心中却有疑惧升起。
在月华的生命中,她几乎从未在意过这些军旅之事,对她来说从来都是无关紧要。
她听到的都是父皇要远征雄州了;父皇到了洛阳了,到了邺城了;父皇打下雄州就要回来了。
或者是父皇回来后,自己在书房听到他与大臣们沉重地说话,丢弃了多少军资器械,损失了多少府军部曲……
对那时的她来说,对此完全没有感觉,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和陌生的地名。
但那天从顺宁侯府邸回来遭袭开始,直到前些日子山寨之事,还有最近羽林军王府近卫们偶尔无意间说起的沙场殊死搏杀,却让她渐渐明白,所有的荣耀后面都是一片血红,冰冷的数字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你争我夺的陌生地名不知是多少人的葬生之地!
月华环视着周围热闹的人群,个个欢声笑语,人人慷慨激昂,但她心中却感觉到有些孤单,不禁升起深深的哀伤。
战端若起会有多少人死去,难道他们都不在乎吗?
又有多少妻子会失去丈夫,有多少儿女会痛哭流涕,难道他们都不知道吗?
人们却似不知,竟开始相互敬酒,让宴席变得更加热闹。
不时也有人上前来,向月华敬酒。
她心中有些茫然,举起酒杯有时多有时少,有时饮尽有时却只是把杯子在唇边作势欲饮,不知不觉间竟也喝了好几杯甜甜的葡萄酒,心中却仍是心不在焉。
月华心情有些低落。
她瞥到几个丫头还在自己身边候着,便让她们自己去寻些吃喝。
她们却都站着不动,说要在此处陪着自己。
月华心中不知哪来的无名火起,生气地轻喝道:“叫你们去便去!”
冬雪和夏荷对望,暗暗吐吐舌头遵命而去。
春燕却轻咬嘴唇,却低着头仍在原地不动。
她心中对自己刚才发火有些后悔,便柔声道:“你怎么不去呢?”
春燕低声道:“公主你喝了好几杯酒了,我还是在这里陪着吧。”
月华轻叹道:“那你也过来吃点东西吧。”
春燕点头上前,却小心地离几案远远的。
月华心中却有些好笑。
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喝酒说话,谁会注意到这个丫头的逾越呢?
她心中顽皮心起,悄悄递了些吃食给春燕,还给她倒了好几杯甜甜的葡萄酒。
两人不时相视一笑,偷偷体验了一次好似做贼的感觉。
兰陵王向上座众人敬酒,随即携朱文离开了座位,说要去慰劳自己的部下。
月华对此也不以为怪。
七叔饮食起居都极为简朴,向来都是和部下一起同甘共苦。
平时也是嘘寒问暖不断,自己也曾陪他去看望过那日在山寨受伤的近卫。
而且他现在早早离开,倒可避开外公可能的刁难。
外公对他此举颇为赞赏,任他离去后,却看着他背影有些感慨的模样。
人们端起酒杯,络绎不绝地上前来向外公敬酒。
外公却似已不胜酒力,只是将酒杯在唇边一碰。
放舅舅率先上前,祝贺外公的丰功伟绩,颇有些意气风发。
他盛赞外公的赫赫威名,提前预祝凉州终将全部归于宁家治下,还誓言自己今后定要率军西进,斩下处罗汗的人头,彻底降伏西虏,再与朝廷大军东西呼应,引兵扫平草原荡平漠北,让伊利汗再不敢南下牧马!
外公似乎也赞赏他的豪言壮语,细细打量他一番后言道既然现在敦煌已平,那过几日就让他领兵去敦煌郡镇守,如遇西虏来犯,正可一举歼灭,还不用劳师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