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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的袅袅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写满了“为什么”三个字。写满一页,再换一页。写满一本,再换一本。书桌抽屉的内壁上,卧室的门侧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为什么”三个字。袅袅不敢告诉母亲。母亲是脆弱而敏感的,她不敢打扰妈妈的平静。她更不敢质问自己的爸爸,她更害怕爸爸质问她为什么要偷听他讲电话。袅袅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常一个人在深夜一边写作业一边哭泣。
此后,袅袅仍是像往常一样,不露声色的出现在餐桌上,然后很快的消失在客厅里。她不能看到爸爸。尤其是看到爸爸和妈妈一起谈笑的时候,她真想冲上前去,给他一巴掌,揭开他的真面目。她还想高喊着妈妈的名字“xxx,你心爱的男人是个骗子!”可是这一切她只敢想。她并不敢动。
关于这件事,袅袅做的最大的举动就是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她在把所有功课做完以后,已是凌晨。她在凌晨听着蛙鸣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她一边写一边流下泪水。一边写又一边疯狂扇自己。她劝他改邪归正,她甚至用上了从奶奶那里学来的一句话“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小心翼翼地叠好信,她担心信纸叠得太简单,被旁人看到里面的字迹;她又担心信纸叠的太复杂,在爸爸打开它之前耐心就已经耗尽。她用自己颤抖的手反反复复的叠好,拆开再换一种叠法,再拆开。。。。。。
可是到了第二天,直到后来的每一天,袅袅都没有勇气把那封信交给爸爸。
袅袅在梦里一次又一次正气凛然的把信交给爸爸,有时梦到爸爸读完信抱着她流下悔恨的泪水。有时梦到爸爸变成恶人斥责袅袅知道得太多管得太宽。有时候袅袅在梦里一身轻松,因为她终于把信给送出去了。醒来却发现那封信沉重的压在自己身上。袅袅快要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袅袅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定下送出信的最后期限,却一次又一次的延迟最后期限。有时候袅袅想要一把火把那封信给烧掉,这样心里压的重石头是不是就移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封信已经起毛边了,袅袅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后来那封信就静静的躺在抽屉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士兵,等待着重新上战场。袅袅是它的将军。那它知不知道,它的将军已经投降了呢?
终于有一天袅袅不经意又看到了那封信,它仿佛在耀武扬威得嘲笑袅袅的懦弱。袅袅在自己有时间思考之前拿起来一把火烧掉了。
终于烧掉了。一切灰飞烟灭。
袅袅烧掉了信,却无法面对自己的懦弱。她不敢对别人怎么样,她敢的是对自己动手。夏天,她不会对自己的手臂怎样,她会在自己的大腿根上,用笔尖一下一下的扎下去。她面无表情的做着这一切。等到夏天结束穿长袖的时候,她会拿着刀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她的手法已经娴熟。疼痛得恰到好处。袅袅用疼痛来制止自己去回忆童年的那些美好,她再也不想想起来那些温馨的瞬间,她告诉自己那些是假的,爸爸对她的爱是假的。她应该也正在去恨。
其实袅袅有一个哥哥,她可以告诉自己的哥哥,让哥哥像个男人一样去和爸爸谈判。可是她没有。她选择把这个秘密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她打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可是这个秘密像大石头一样,终日压在袅袅的心头上。让她怀疑。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假。也让她丧失了爱的力量。
如果说,爸爸之前在她心中是一座巍峨有安全感的大山,那现在这座大山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她眼睁睁的看着山成了扬尘,飘散了,再也聚不起来了。
于是袅袅有了堕落的理由。她觉得自己应该堕落,不然配不上是父亲的女儿。
于是袅袅不再是尖子生,她上课走神,睡觉。老师起初是温柔的提醒,后来是让她站起来。袅袅破罐子破摔,有时上课不等老师示意,自己就主动站了起来。终于有一天,曾经宠爱她的老师发了脾气:“袅袅你站到后面去。”袅袅面无表情,走到最后一排,靠墙站着。后排的男生发出一阵阵“啧啧”的声音。
袅袅凭借之前的知识储备,勉强考上了高中。在高中混完接着混大学。就这样一路走到现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袅袅开始厌恶爱情,憎恨爱情,再也不相信爱情。
可是袅袅心里明白,父亲是爱她的。虽然她不再想要这份爱。她记得父母卧室的台历上,9月3号那一天,赫然写着“袅袅回家”四个大字。
回家第一天晚上,袅袅在卧室里看书,喝醉晚归的爸爸颤颤巍巍的拿了一个水果刀和一个苹果进来说“吃苹果”。
回家第二天晚上,同样喝醉晚归的爸爸拿了一把刀和苹果进来说“吃苹果”。
回家第三天晚上,再次喝醉晚归的爸爸拿了一把刀和苹果进来说“吃苹果”,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出去。24岁的袅袅看着书桌上摆放整齐的三把刀和三个苹果,在自己日记里写下:“如果将来很不幸,我必须找一个人结婚,我希望他不会喝酒。”
所以当袅袅知道史特不会喝酒的时候,仿佛看到黑暗里透过来一丝阳光,她甚至开始想象他会在阳光下向她伸出手,牵着她走出这些黑暗,站在幸福的阳光之下。
袅袅的这些过往,她不曾对任何人讲过。即使是最好的朋友文彤,她也只字未提。所以当袅袅告诉文彤自己是因为史特不会烟酒才对他有好感的时候,文彤不会理解。
七天的假期结束了。袅袅从来不知道七天竟然可以漫长。袅袅没有在高峰期抢到火车票只能坐大巴回上海。文彤的男朋友帮她在杭州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所以文彤暂时在杭州安定下来。她也没有买到火车票,便决定和袅袅一起乘坐大巴到上海。然后从上海再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