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柳成荫(2 / 2)
一语言罢,他仍不去瞧叶玄,回过身,对着航帮帮众厉声道:“众位兄弟,有哪个不甘心、不服气的,给我咬碎了牙,咽进肚里!帮主之命,哪怕混账、荒唐、儿戏,那也是帮主之命!老帮主如此,现任帮主如此,日后换了新帮主,亦是如此!”话尽,柳成荫冷眼望着百多名目瞪口呆的帮众,长身而立、不动不语。
“遵帮主命!”几名均匀错落于阵内的帮众,在“余媚儿”无声的令遣下,单膝跪地,肃然领命。余下摇摆之人见状,立时呼啦啦跪倒一片。只留“江童彦、郁满”两位副帮主,面面相觑。“航帮”人多势大,有资格站在此处的百多名帮众,没一个小鱼小虾。每一人,便至少是一条航道、一座码头。
“郁满”正欲开口喝骂,迎上“余媚儿”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眸,又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言语咽了回去。她带着痛惜与劝慰的目光,分明在问:“小郁呀,此时搅局,你与柳成荫便是‘不死不休’了。值当吗?想清了吗?赢得了吗?”
柳成荫没有理会“不跪”的两位副帮主。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胡亢,也永远不会是。那二人此时不闹,已是极好的局面。并不敢僵持太久的柳成荫,终于转向叶玄。他要借仇人之手,将自己死死按在那张象征着“天河共主”的沁凉铁椅上,哪怕只百年也好。哪怕……五十年也好。
“叶先生,在下今日斗胆,当着宗师之面,坐井说天、妄言生死。无礼冒犯之处,盼君海涵。若是海涵不了……在下双目、手足,任凭先生摘取。眨一下眼、生半分怨,我柳成荫,便同猪狗!”说完此话,柳成荫再不言语。坦坦荡荡、视死如归般,望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给了自己机会,却又让自己在那张梦寐以求的铁椅上,永远坐不踏实的男人。
叶玄更是直勾勾、恶狠狠地,盯视着“柳成荫”那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双瞳,良久不言。
他真想叫冥烛用“烬手”烧烂他嘴,且看他叫是不叫!可他不能;他真想唤残影过来,问问此时该如何答话。可他不能。于是只好在身前、身后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心焦如焚,慢慢地想……
“柳帮主,你想错了两件事。”当场间的空气凝滞到几乎炸裂,叶玄缓缓迈出几步,终于开口:
“第一,我是武人,却不是你们江湖中人。我不比武,只做生意。你以为,当着你的部下、我的部下,还有诸位掌门、宗主的面,一番慷慨陈词,就能拿话将我挤住?就能让我老老实实待在‘丰临’,坐等不知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赌徒,一个接一个地向我挑战?”
说到此处,叶玄有意无意,将目光侧向“航帮”之外的一众江湖人物,却又留了余地,没有直直盯着他们:“再说一次。我不比武,只做生意。挑衅我的人,请你开出一个高到让我难以拒绝的价码。否则,视同宣战!
如果不想面对刀、剑合璧的叶玄与木青儿;如果不想被我身后七人扑杀合围;如果不想自己的家门、师门,给‘莫问塔’源源不断的佣兵和刺客骚扰一世,请不要两手空空的来找我。”
说完此语,叶玄的目光,重新转向站在对面的柳成荫。他也不知道自己临时编造出的一番恫吓,轻了还是重了,得体还是不得体。他只能假装胸有成竹,只能故作镇静。
“第二,并非坐上了帮主之位,你柳成荫的头颅,就更值钱。今日你一番言辞包藏祸心,欲借天下赌徒之手取我性命。竟还想着将我坑死之后,你能退隐江湖?”
正欲开口抖个威风,忽然想到这样的场合,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令木青儿无措,叶玄回身轻揽住师姐持剑的左臂,柔声道:“你不用说,也不用动。”直到今日,他依然没有梳理清楚,自己与木青儿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但至少,他可以众目睽睽、旁若无人地与她亲昵。
“木叶家族,听令!”嘱咐好木青儿后,叶玄霍然转身,满眼杀意逼视着柳成荫,沉声喝道。
残影左手轻挥,带得衣摆“呼啦”一声厉响,飒然俯身,单膝跪地。余下六人见状,立时效仿。只不似残影那般肃穆,更没弄出那般做作的声响。
“叶玄死,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木叶家族偏安西北,极少经历这般阵仗。平日也没专门演练过。所幸这套把戏,数年前被“胡亢”逼着做过一次。影、蛾、星、雁四人,此时算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清尘好读史,知道这样的场合该如何表演,只冥烛、云洛二人,应得慢了。
“木青儿死,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这一次,七人应得齐了,声势立显浩大。
“家族任意一人,死于非命。查不出凶徒,杀柳成荫!”
“遵少主命!”演到此处,再不会的人,也都会了。这一回,七人极默契地在声息中附了内劲,“遵少主命”响彻沛港。而木青儿,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唱和中,始终手执长剑,静立无声,只衬得场间意境更增肃杀。
柳成荫背负双手,傲然而立。面容沉静,波澜不惊。
“柳帮主,若没别的事,今日就到此为止罢。”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再寒暄、客套。
柳成荫倒也爽利,闻言侧身而立,大袖一挥:“送叶先生!”身后航帮人众即时分立两侧,让出足使车、马通行的间距。
叶玄这才意识到,柳成荫今日前来,除了没带兵刃,还特地穿了“文人”的麻烦衣裳。难怪他方才一番慷慨陈词,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副“高风峻节”的圣贤模样,原来是他妈这个缘故。
“诸位英雄,少陪了。”叶玄领木青儿对着场间不属“航帮”的一众掌门,行了一礼。未与“柳成荫”抱拳,也没跟“余媚儿”点头,一行人径直离了“沛港”。
流亡日记-节选(73
“施沃茨”午睡后,我牵着“安涅瑟”的手走到篱笆院外。可能是动作过于轻柔,她显得不太适应。
“我要为‘昆斯特’和‘洛拉玛’,在‘黄土大陆’留一颗种子。”我故作高深望着远处的山林,其实是不忍看她的表情。
“啊?”
事实证明,跟她说话不能太隐晦。她没听懂。
“你们留下,我一个人回去。”这一次说得够直白了,而我也决定勇敢一点,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不…不行!”安涅瑟猛地抬起头盯视着我,目光与我相触,竟没闪躲。
“你这么笨,带着你也没用。”我想让气氛轻松些,却无疑说了句蠢话。
“公主,我……我好好练功,你别…你别。”她一着急,说话就乱七八糟。
“还记得‘林觉’是怎么说‘顾长卿’的吗?一人之力,可乱天下。要真行的话,我一人就够了,要是不行,多你一个也没用。”我用自己不信的话安慰着她。
安涅瑟红着眼,用力摇头:“为什么要分开?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我不想一起死,我不要一起死,你明白吗?”我没有发火,目光柔和地望着安涅瑟。
“不回去,行吗?”安涅瑟哽咽着哀求。
“父亲生死未卜,洛拉玛人被教廷清洗,你要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吗?不,我不能。”我的声音也开始发颤,“我已经决定了,安涅瑟,这是命令。”
安涅瑟没有回话,背靠着一块山石慢慢坐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将左手小臂咬在口中,压抑着声音,放肆着泪水。每次哭都是这样。
我慢慢跪坐在她对面,伸出右手扶着她的肩膀:“我刚刚乱说的,不是嫌你没用才不带你。回想起来,我可能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我自己没察觉到。山谷里没有外人,这些年我跟你们说话,却一直都是‘沃夫冈伽语’和‘中原语’混着说,甚至‘中原语’说得还更多些。大概心中有另一个我,早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待很久吧……”
安涅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哭得更凶。
“进山打猎吧,情绪缓些再回。”我轻抚着她的头,极温柔地命令道,“还有,从今天起,我们只说‘中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