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公主女奴(1 / 2)
厚厚一摞信纸,译出的文字不止一段。唤醒蜷缩在软椅中熟睡的“云洛”之前,“吴福”已经读过了写给自己的内容。
致双子:
“福兄、禄兄,见信如晤。
君子坦荡荡,小人斤斤计。我是来要债的。二位还欠‘莫问塔’五个任务。我不知回不回得来,存下的,这就一并挥霍了。
任务一:保护云洛。
于情于理,你们本来也会护她,但我还是想为此用掉一个任务。恳请你们护得仔细些,再仔细些。‘丰临城’的血案,必有余波。‘木叶家’的失踪,也藏着隐情。云洛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旁人却未必相信。可能的话,近段时日最好别让她离开‘苍城’。
另则,请以‘苍城商会’的名义昭告天下:即日起,‘云洛’与‘木叶家族’再无瓜葛。她是执佬‘云溱’之血亲,受‘苍城商会’庇护。你们当然已经想到此节,我啰嗦了。
任务二、三、四、五:筹谋探海者、损近海礁石者,替我杀了。‘旱境’以下的,二位不用理会。
根据当年的约定,牵扯到‘蝗灾’的事,不在‘任务’范畴之内。不过当世这一批,死的死、隐的隐、老的老、走的走……新一茬长出之前,天下就只剩你们。这样舒适的环境,说实话,我真有点羡慕。
我如此这般,处心积虑地阻挠旁人探海,当然不是因为找到了更大的宝藏。没有贫困衬托,哪里来的豪富?我当然也没找到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岛,要真有那样的地方,船长、船员们,又怎么可能个个都舍得回来?
火水旱蝗,俱为蝼蚁。我只能提醒到这个地步;探海,会危及所有人,但首当其冲必是你们。我只能提醒到这个地步。
余生漫长,安好、珍重。”
…………
默海深处,“细雨号”。
“木叶商团”标准制式的“航船”上,此时乘有十一人。叶玄、木青儿、残影、鬼蛾、寒星、孤雁、冥烛、清尘、船长“霍轩”、船副“宫朋”,还有棕红眼瞳的洛拉玛人“尼斯娅”。
吃了三个月“正常”食物的“尼斯娅”,已不像刚被带回“黄土”时那样丑陋,但要彻底恢复“洛拉玛人”与生俱来的美丽,显然是不可能了。
一对棕红色眼瞳,未瞎的那只渐渐有了光彩,不再呆滞、浑浊;满是斑秃的头顶上,带有浅浅水波似的微卷黑发浓密了些,但依旧满是斑秃;干瘪褶皱的皮肉比之先前显得饱满了些;微显歪斜的胯骨和失了小趾的左足,却不是果蔬、熟肉、蛋奶之类的东西所能修复。
此时的“尼斯娅”已能比较流利地使用“沃夫冈伽语”同“木、叶、残影”三人交谈。她对那个淡灰眼瞳的“洛拉玛人”满心好奇,对于乘船重入“无尽海”满心恐惧。截至今日,关于木青儿、关于木叶家族、关于黄土大陆、关于火水旱蝗……她什么也不知道。
仅有的那三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三个月来不曾解释过任何事。他们只是问,从不回答。直到乘船离开黄土,“尼斯娅”甚至都不清楚那里究竟是“岛屿”还是“陆地”。最远最远,她只到过“夜深人静时,能直接听见海浪声”的“木园”。
日华初升,海风徐徐。此时甲板之上控帆、驾船的,就只船长“霍轩”、船副“宫朋”、“残影”、“尼斯娅”四人。
“霍轩”与“宫朋”身上的绑缚已尽数除去,残影相信,昨夜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二人不会再有多余的幻想。
“自北向南,找一个小岛,没二位相助我们绝做不到;但是从南往北,找一片纵横几万里的陆地,可就容易多了。别耍花样,否则我回去之后,你们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个也活不了。”没人敢怀疑“血筹官”的要挟,更何况“航船”已行了一整夜,早已过了遍布“虎饕”与“锐吻”的海域,两个“素人”即使水性再好,也断没有“活着游回去”的可能。
密闭幽暗的“船长卧舱”内,“舷窗”紧扣,“舱门”紧锁。
通体黑衣的叶玄,依旧坐于床榻边沿,赤脚踩着地面,就如以往在“玄院”时一般。只是脚掌之下,再没有“铺满整间卧房的纯白色狐皮裘毯”,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坚硬的条形板木。
叶玄身前几人,也像曾经无数次“玄院议事”时一样,有的端正跪坐,有的懒散盘坐。只是缺了“几丈之隔,甲板上的残影”和“千里之外,陆地上的云洛”。
唯一不变的,就是静静跪坐于叶玄侧后的木青儿。通身素色白衫,墨剑斜搭膝头。不染脂粉,不饰珠玉,黑发垂腰,灰眸浅淡。
“我一旦开始说,哪怕只说出一个字……反悔可就来不及了。”叶玄说这话时,没有假装均匀地扫视身前每一个人,他避过“鬼蛾”与“清尘”,目光只落在“寒星、孤雁、冥烛”三人身上。昨夜,不比任何人知道更多的她们,只收到一个命令,和一只可以负在背上的竹箱:“带上你最珍惜的东西。”
鬼蛾也不知情,但叶玄不会问她。残影、叶玄、青儿,她最亲的姐妹、最好的朋友、最爱的女人。只要这三人没有撕裂,只要这三人往同处去,她就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叶玄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在鬼蛾心中,自己与残影究竟谁是朋友,谁是姐妹。
清尘更不必问,她从“枯荣”随至“丰临”,就是为了今日。
“寒星、孤雁、冥烛”不同,她们在那片“分明两面临海,却被称作中原”的黄土地上,有着各自的羁绊,或说执念。
“寒星”最终也没能等到“浅草生”话本“第十五卷”;
“孤雁”从来不曾忘记爱吹陶埙的亡夫,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冥烛”相对好些,她已彻底认同了现在的身份,只是仍总记挂着爹娘的坟冢。
虽然她们牵挂的人都已不在,叶玄却不敢肯定,“木叶家族”在她们心中的分量,能不能与死去的人相提并论。
“我丈夫…葬在那里。我……”片晌静默之后,开口的是孤雁。语声犹疑,踌躇不决。丈夫死后,她只草草将他安葬,之后再没去坟头看过。决心报仇的时候,没去告诉他;仇人死了之后,也没去说予他。孤雁不信“坟冢可通冥灵”那一套。死了,就是烂了。对她而言,那只陶埙才是寄托,因此每晚都放在枕边。
然而随着“航船”越行越远,孤雁心底有些发慌。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纽带,被扯得越来越细,崩得越来越紧……
“雁子…我们也是家人,对吧?你不爱跟我说话,但我也是你的家人,对吧?”鬼蛾侧过身,面对着孤雁。二人同样都是“跪坐”,可此情此景,孤雁更像是“坐”,鬼蛾却更接近“跪”。目光幽怨,语声哀恳。
孤雁不是她心中最最要紧的人,但也是很靠前、很靠前的一位。她不能接受从此与她永别,更不愿“木叶家族”就这样分崩离析。“小洛”已经来不及了,说什么也要将“雁子”留下。
“嗯。”俄顷,细不可闻的一应,仿佛抽干了“孤雁”体内的全部气力。端正跪坐的她,脊柱依旧笔直,全身的肌肉却好似只在一呼一吸间,骤然泄弱。
“孤雁”垂下眼帘,不再有说话的意思。一旁的“鬼蛾”长长吐了口气,知道“雁子”不会走了。至少这一刻,她确信自己是在帮忙,确信自己做了好事。
“寒星”一如既往,跪坐在人丛边沿“距叶玄较远,距青儿较近”那一侧。或许是一种审美上的默契,自“枯荣城”伊始,不管议事的共有几人,她们总会错落而坐,从不坐成一排。而“寒星”则永远选择“靠边且靠后”的位置。今日也不例外。
面对叶玄敲钉转角式的询问,“寒星”没有作声。她依然念着那个人,死后念得更深。可她却连一个为他“守坟”的身份都没有,连第一时刻知晓他死讯的资格都没有。“灾害纪元六百六十七年,‘付宗元’寿终正寝,老死榻中,享年三百三十岁。”这还是两年之前,“莫问塔”报给她的消息。
“冥烛”也没作声,这在叶玄的预料之内。“死去的人不是活在坟冢里,而是活在惦念他们的人心中。”二十几年来,叶玄尽量不着痕迹地反复灌输这一观念给她,此时已有了不浅的成效。尽管叶玄自己只相信前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