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土改均分富家产 青年军属不得分(1 / 1)
这段时间,村里开了好多次会,专门讨论如何分配那些富庶之家交出来的田地房屋。从小就跟着父亲给别人帮工的增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赶上土地改革,去平分富人的田地家产!本来就觉得这种事是异想天开,而且生性善良、老实本分的增寿对瓜分一事有一种本能的过意不去,因此他并不是很上心。只是每次开会都服从组织的要求到场,但从来不发言。如果问到他对啥啥的分配方法是否有不同意见,他一般都说没有意见。
尽管他不期望着从这里捞到什么好处、或发什么横财,但他觉得组织分配的时候也不会少了自己家这一份!经过反反复复多次讨论之后,村里终于理出一个大家基本上都可以接受的分配方案,按照这个方案,增寿家估摸着可以分到两间房,虽然可能还是跟别人共用一个院子或者共用一套居室,但可以通过与别人对调的方式将现在的居所与之后分得的居所调到一起。前几天,下面堂屋的小满就已经主动和增寿商量了,因为他们家可能也是得两间房,说到时候分房屋两家尽量争取要同一座宅子,然后他们直接把分得的房屋给我们、我们把现在住的房子给他们,或者我们两家分得的房子都给他们家、他们从现在的住所搬出去!增寿说都可以,反正不管怎样调换对大家来说都方便。
这天早上,大家集体不出工,全部来到村里祠堂门口的大晒坪集合,最后讨论水田、旱地、房屋、农具等等不同门类家产物品的分配。这是村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征求意见和讨论之后,大家在真正分配之前的最后一次集合敲定。
村民们叽叽喳喳的,有如一池青蛙在呱嗒呱嗒。村里的干部增耀走上祠堂门口的大台阶,一向喜欢出风头的他,手里拿着一张土黄色的纸,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们,关于如何分配那些房屋田产的事,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这个方案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我从头到尾再念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就直接分类抽签了,如果觉得还有哪里不妥的,今天还有最后的机会可以提出来……”
下面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除了老弱妇孺,村里每一户人家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这。增耀念完,下面立马又变成嘈杂一片。好多人已经开始憧憬分得房产之后的生活了,与增寿并排坐着的戚奶奶对增寿说:
“家里1口人以上并且三间房以下的家庭可以分两间房,这样算起来我们应该都是可以得两间房吧?”
“嗯,应该是的。”增寿说话一向有点慢吞吞的。
“那到时候如果合适的话,我们调换一下啊……”想来戚奶奶也想把以后分得的房子和现在住的房子调到一起,但增寿前几日已经答应了和小满对换了,只好满怀歉意的笑着如实相告。这时,增耀干咳一声,说有人提出来除了嫁出去的以外,常年不在村里生活的人也不能算做村里的人口,也就不能计算在家庭人数之内。这话一出来,下面又一片哗然,增寿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因为我们家慕莲已经出嫁,肯定不能算我们家人数了。其余人口加在一起刚好1个人,如果在外做童养媳的慕兰、出走的增福和在桂林的慕道也不算的话,那我们家就只有7个人了……不过,人们中间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家里没有这种情况的都说肯定不能算;家里存在这种情况的都认为应该算!大家讨论的结果,是童养媳和出走、失踪的不能算家里的人口,像慕道这样归为“在别的地方谋生”,还可以算人数,因此,我们家只能按8个人算,最终只能分得一间房,田地、工具等也相应的会分得少一些。刚刚在心里对未来升起一些期待的增寿心情瞬间又跌入了谷底。
晚饭后,增寿早早睡了,同屋的其他几家人坐在上下堂屋对分配田产房屋的事聊得却很火热,戚奶奶和小满大声商量着分配后对调房屋的事,孙氏不明就里的问:
“喏,小满,你不是跟我们增寿说了到时候与我们对换的?怎么现在又……”
“哦,你还不知道啊?你们增福和慕兰两个不能算人口,所以你们只能分一间房,不好调换啊!”戚奶奶和小满一起解释着,孙氏“哦”了一声,尴尬得有些不自在……
第二天,增寿带着志远一起去祠堂门口,大晒坪的人比昨天还多。分配抽签开始前,增耀在台阶上大声说:
“乡亲们,我们今天就要正式抽签分配房屋田产了,但是参加了国民党、青年军的家属,不得参与这次分配……”此话一出,四周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增寿和志宏身上,志宏也曾去参加了青年军,不过他在解放前就回到村里了。增寿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增寿从小老老实实的从未做过什么过分之事,也未得罪什么人,他实在是想不出老天为何要这样与他过不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感觉愤愤不平却又无力反驳!志远差点直接站起来与台上那个他要唤作“增耀叔”的人理论一番,质问他凭什么青年军的家属不能参与分配!增寿一把摁住了他,让他老实坐着。志远努力按捺住自己,看见志宏正用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露在手指外面的眼睛也紧紧的闭着不敢与四处投过来的目光对视……增耀叔还在唾沫横飞的说着:
“……已经回来了的就既往不咎了,没有回来的,不能参与这次分配……”志远双手握紧了拳头,增寿低着头,一只手紧紧的搂着志远,已经完全无意再听他后面说些什么,只知道后面大家纷纷起来抽签、画押……趁着这样闹哄哄的混乱,增寿牵着志远的手迅速的逃开了……
志远见过父亲无助时的沉思,听过他艰难时的叹息,却从未见他如今天这样满怀屈辱的从人群中狼狈的逃离!在全村人的面前低着头,在自己儿子面前从他们之中逃走……这一幕,在今后的几十年岁月里,他们心照不宣的从来没有提起过,但这不公与寒意,却如烙印一般印在了他们的生命里,时刻提醒着他们:人心叵测,世事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