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阴差阳错为人师 坎坷途中遇知音(1 / 2)
来刘家庄将近半年,志远很少有机会回家,只在去县城办事的时候匆匆忙忙回去过两次。这天傍晚曾队长拿着一份材料交给他,让他第二天先去公社盖个章再交去县里,他便寻思着又可以顺便回一趟家了。
因为双河距离这有2多里,走路径直回家也要3、4个小时,何况他还要岔去公社和县里一趟,所以在去公社的这两公里他都是一路小跑,从公社盖好章出来衣服已有点汗湿。他一边快步前行,一边留意往县城方向的马车或拖拉机,没走几步就看见一辆马车奔驰过来,他赶忙招手,走近一看发现赶马的是刘家庄的长生大叔,后面的木板车里坐着他女儿刘洁,一个很俊秀腼腆的女生。长生大叔老远就扯着缰绳吆喝着:
“吁——”
待马车停稳,志远才发现长生大叔家张婶也斜躺在板车的草垫上,为了减少颠簸,刘洁正用一只手臂托着她。长生大叔家就在大队部旁边,平常开会来来去去经常会见面,不算很熟,但遇上也都会打招呼。
“张婶这是怎么了?”志远一边爬上车一边问。
“她这是老毛病了,风湿!这两天痛得腰都直不起了,所以我才找了个马车送她去县里找那个扎针灸的老中医看看。小何你这是去县里办事哪?”长生大叔在前面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答道。
“嗯,我去县里交个材料。你们是直接去县医院吧?这个风湿病啊确实挺麻烦的,我奶奶也有老风湿,还挺严重的,不过这些年她吃一个偏方,好像好很多了。哦对了,我今天打算顺便回一趟家,回头我问问她把方子抄给你们。”
“呀!那敢情好啊!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动不了也就算了,我怕拖累他们啊,哎哟……”张婶一脸愁苦的样子,说话间又想尝试着挪一下身子,显然这同一个姿势已经保持太久有点不舒服了。志远坐在刘洁的对面,见刘洁一直弓着身子用一只手臂枕着张婶的头,额头上已渗出汗珠,便对刘洁说:
“我来吧,你休息一下。”
刘洁一直也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不用”,张婶也一个劲的说“别麻烦别麻烦”,志远觉得她们可能是怕给他添麻烦,所以他蹲下来直接伸手轻轻绕到张婶的后脑勺处去让刘洁换手,原本坚持不用帮忙的刘洁,却迅速的往外抽出手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张婶“哎哟”了一声,刘洁停了下来,志远才发现她涨红了脸紧咬着嘴唇,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手臂刚好贴到人家的手臂了!别说她,就连志远自己的脸刹那间都涨得绯红了!他赶紧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张婶以为他是在对她表示歉意,忙说“没事没事”。待刘洁低着头慢慢抽出手去,志远才发现自己竟也心跳得厉害,但他只能假装镇定啥事儿没有似的帮忙扶着张婶。再偷偷看刘洁,她虽然还是和自己面对面坐在马车的一侧,但她就那样一直扭着头望着前方,一次都没有再看向自己……
从县政府交完材料到家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志远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刚才马车上的每一个细节,刘洁面若桃花的羞怯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她弟弟好像是有些混、有些犟那种后生,不太听大人管教,两个妹妹又还小,最小的妹妹还是个哑巴,有时我们从门口经过会看到她用手比比划划的。平日的印象里好像都是刘洁和长生大叔一起出工。曾经很多次志远在大队部弹琵琶和吹笛子,她也远远的驻足围观过,对,她从来不会挤到跟前来凑热闹,每次都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心猿意马的志远对刚才与长生大叔聊过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只记得他说下午5点左右会扎完针灸往回赶,如果他还搭他们的马车回刘家庄的话就5点前到下车那个路口等他们。
其实志远完全可以第二天早上再返回,清早5点多出发,9点前也能到了,之前两次回来他都是这样。但这次他却火烧火燎的想要赶在下午5点前去搭他们的马车……
志远每次归来,孙氏总是开心激动的唤着他的乳名问长问短,就好像她了不起的长孙已经学有所成、业有建树,就好像她几十年的煎熬与期待已经化成了欣慰与荣光……其实就只是个四清工作队员,但在她老人家面前,他也不敢妄自菲薄。他给志强买了烤饼,小家伙拿了烤饼立马就跑开去了;给家里买了一点猪肉,还给秀丽秀芳买了小人书,虽然她们小学都没读完,但也认得一些字。
几个月前,增辉经人说媒与隔壁乡的一个姑娘成亲了,小婶个子很小,比起增辉来矮了一大截,但人看起来还行。志远也只见过一次,他第一次回来时他们刚好去娘家回门了,大家都以为他远在桂林所以没人去通知他和慕道回来喝这口喜酒。增辉这些年跟着邻村的一个赤脚兽医学了一些阉割牲畜的技术,现在也是双河这一带家喻户晓的兽医了,农闲之余,挣点小钱改善生活完全不成问题。这次回来,听孙氏说增辉两口子准备在屋后新盖一座房子另立门户了,志远听了真是为孙氏和何家感到高兴!
屋后的空地上,孙氏种的芥菜郁郁葱葱,夏日的徐徐微风中,让人感到一种欣欣向荣!志远一边和孙氏拉着家常一边为一家人做着午饭,中午,当父母和增辉小婶他们回到家,志远已经做好饭菜了。红薯杂粮饭,爆炒烂海椒配猪肉青菜汤,志高说他还在巷子里就闻到了烂海椒和猪肉的香味。
相比孙氏,增寿对志远寄予了更深的厚望和更具体的嘱托,知道他被抽去搞社教搞四清后,总说这是组织对他的信任,让他遇事要多听旁人的公道话,谨记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顾此失彼,更不能无故生事。对于增寿的教诲,志远自当铭记于心,即便他不说,他也深深的了解父亲希望他如何去做。
趁他们还没出工,志远也顺便问了一下双河这边的情况,增寿说双河大队有两个干部被查出贪污了几百块钱,其中一个正是我们村的增耀叔,这段时间社员大会上没少遭罪,大家骂也骂了,难听的话也讲了,还要他们想办法补齐那些钱……一提起增耀的名字,瞬间想起了十几年前祠堂门口大会上那张落地有声的嘴脸,曾经的场面已经有些模糊,但彼时胆战心惊的感觉还记忆犹新……世道再险恶,它也不会总是糟践良善之辈。
下午出工的哨子又吹响了,家家户户挣工分的大军又齐刷刷出门了,文伯和小满他们瞧见志远回来了老远都扯着嗓子打招呼,自从志远被抽去搞四清工作,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新鲜了。志远没忘赶在增寿出工前问他要了慕莲家亲家公给的祛风湿药方,妥善收好,待他们走远,又把两个水缸的水挑满了,才和孙氏挥手道别,疾步朝县城出发。
因为也没有怀表时钟之类的东西,志远只能估摸着赶在5点之前去到那个路口等他们。看着来往的行人,从来都心无旁骛的志远竟然萌生了某种期待……
当长生大叔他们赶着马车“嘚嘚”的过来时,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扎过针灸的张婶看起来整个人比上午轻松多了。为了减少颠簸震动引起不舒服,刘洁还是用手枕着张婶,志远一上车便说:
“我来扶吧,这还是要点力气的。”
刘洁还没说话,张婶先开口了:
“没事儿,等她累了再换你吧。哎,这路太坑洼不平了,不然不必那么麻烦,我自己躺着就行了。”
“行吧,刘洁你累了就说一声,你不说那就到大陡坡那里换我来吧。”
刘洁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平常这么寡言少语吗?志远在脑海里努力搜寻她平常的样子,竟没有多少清晰的记忆,只记得她曾远远的看过自己弹琴吹笛子,还有就是和她爸出工挑着粪箕走在田埂上的样子。
到大陡坡那里,马儿明显放慢了速度,拉着他们一步一步吃力的往上爬着。志远蹲下来和刘洁换手,她也没推辞,在他伸手过来托住张婶时,她轻轻的抽出手去,志远用余光看到她轻咬的嘴唇,心又开始“嘭嘭”的跳动……
苍茫的暮色中,远处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他扶着张婶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想起问增寿抄的药方还揣在裤兜里,鬼使神差的,他竟没有在马车上给他们……
那天晚上,志远失眠了。因为满怀期待而激动不已,也因为工作纪律而惶恐不安。难道他要将自己和她都推向危险的境地?这个萌芽还没破土,他已经看到这个世界迎接它的将是格格不入:他被处分,她变笑话……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照常升起,志远依然跟着大伙儿一块出工去田间,割稻穗、打稻谷,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偶尔他会抬头向远处的田垌张望,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翘首。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曾队长通知大家晚上在大队部开会。志远在队里一户贫农家吃过饭之后,又回家取了那个药方,准备等下散会后去一趟长生大叔家。
那天的会上,曾队长说县里教师队伍人才紧缺,要从社教工作队员中抽取一批社教人员充实进教师队伍,其他人也准备从这里撤离。现在正值暑假,组织上会趁秋季开学前安排一次统一的集中培训,到9月份便分赴各所学校任教。这个工作队有12个人原本就有工作单位,另外还有1个人本身就是师范学校的学生,曾队长说如果大家没有意见,将会把志远他们剩下的3个人和那个师范生的名字一起报上去,如果有其他想法的,明天晚上之前都可以找他说明。
无论别人作何想法,志远知道自己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所以,他知道,接下来,他将要去当老师了。他能做的,不是选择,而是适应!是努力让自己具备教书的技能!
散会后,志远径直去了长生大叔家,刘洁正在屋角的水缸边搓着衣服,她弟弟柱子正跟两个妹妹在地上玩泥巴玩得啪啪响。
“哟,这大热天的,还烧这么大一炉火啊?”
长生大叔从后门提着个烂水瓢走进来,见志远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将柱子他们赶到一边去:
“小何来了啊,柱子你们让开点,去去去!到门口玩去。小何来这边坐,火炉边太热了。哎没办法,再热的天你婶子都要用热水。”
志远让他别忙活,说那天在马车上忘记把药方给他们了,今天过来开会顺便把方子送过来。说完便掏出那张抄写的药方递过去给他,这才注意到他满手的泥。长生大叔咧嘴笑笑说:
“哎墙角被老鼠蛀了个大洞,我弄了点小石头用泥巴把它填了一下,老鼠太多了也真是蛮讨嫌!小洁,你先接着小何的方子,我去沟边洗个手。”
刘洁“哦”了一声,起身去墙上挂毛巾那里擦了擦手,这时张婶拄着个拐杖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你真是有心啊小何!小洁你给小何倒杯水啊!”
估计张婶是听见我进屋了才出来的,我忙上前去搀扶她,刘洁也赶紧过来扶着她另一边,嗔怪道:
“哎呀妈你出来干嘛呀?”
“人家小何恁有心过来送药方,我出来陪人家坐一下当面谢谢人家不应该嘛?!来小何快坐。”
“这都是举手之劳,张婶您不用那么客气。希望您吃了这药也和我奶奶一样有恁好的效果。之前我奶奶最严重的时候也是没法走路的,现在已经好多了,基本上看不出来了。”
说完志远把方子递了过去,张婶说:
“哦?如果这样那可就好咯!你给小洁嘛,我也不认得字,小洁看看都是些什么药,改天去药铺抓几副来试试。”
刘洁起倒了一杯水过来,志远起身双手接过水杯,然后再把方子递给她。这真是一张俊俏的脸蛋啊!
“这字好漂亮啊!是你写的吗?”
“呵呵你过奖了。”
刘洁一边赞叹一边抬头来看志远,四目相对,她的脸又唰的一下红彤彤了。这次志远深信她也和自己一样,肯定心潮澎湃不已……
那天晚上回到刘松子家,志远都没有心思给得胜两兄弟讲故事,满脑子都是刘洁,就像是中了邪。但他知道,以后他再也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她!虽然思念在内心生长,现实却令人沮丧……
当朝霞布满天际,志远知道全新的一天已来临!他要做的不是沉迷,而是努力坚持直至取得社教生涯最后的胜利!
在给得胜两兄弟讲故事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把他俩当作自己的学生,而讲故事的自己,则是正在上课的老师。脑海里无数次想象着满教室的学生津津有味的听自己讲课的样子……
一个星期之后,他接到了去县里参加集训的正式通知。离开刘家庄的头一天,大队部又召集社员们开大会,就像他们来时那样,不过大家的心情却不一样了。志远知道这黑压压的人群里,藏着许多满怀感激的心!每个队员轮流发言,没有慷慨激昂的话语,却有人哽咽了……
而志远的心情比其他队员更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对这里还有一份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