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谢谢你。0”(1 / 2)
那天晚上到家之后, 沈肆月没有想过父亲会在,空气里有种争吵因她暂停的硝烟气息。
高三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她生硬地叫了声“爸”, 凉而柔和的音色落在空气中没有回应, 只换来近乎是看陌生人的一眼。
怕是命里亲情浅薄, 顾桢和妹妹之间那种浓烈的亲情她从未感受过,她也从未像顾桉那样被人放在心上, 所以那个盛夏,在医院清创缝合的少年才会如此吸引她。
她习以为常, 从书包里找出六门试卷递给盛南“明天下午学校开家长会, 如果没有时间要和魏老师说一声。”
客厅的氛围压抑到令人窒息, 回房间才能大口喘气, 沈肆月要走,盛南不满的声音却抓住她不放、往她耳朵里钻“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怎么还会犯计算错误”
熬了无数个夜,刷了上万道题, 一步一个脚印考到的班级前三, 被一个计算错误轻易抹杀, 何其讽刺。
沈肆月没有回头, 手按下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是, 我脑子笨, 只能考这些。”
浓重的委屈来势汹汹。
她坐在书桌前,从书包夹层翻出日记本, 叩开笔盖,久久没有落笔。
眼前浮现自己下意识否认之后,少年低垂的睫毛和眼底的无措,其实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可他已经低声开口说抱歉“回去上课吧。”
回班的每一步都轻飘飘踩在云端,沈肆月懊恼自己极度慌乱情况下的懦弱,满脑子都是他语气放轻的那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感谢她。
如果她点头说是,他会怎样
会因为那一张卡片和一份笔记喜欢她吗
熬过的无数个夜、贴过的无数贴膏药,换他一句感谢,已经死而无憾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好不甘心。
她从抽屉里找到一沓信纸,展平、落笔,这次她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字迹,她用了她惯常的行楷,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是明显的沈肆月的风格。
她在信纸上告诉他
“自卑是我,怯懦是我,圣诞节的苹果是我,广播站的one day是我”
“还有那份笔记,它诞生的初衷不是成为人手一份的提分神器,它诞生的初衷,只是为了放到你一个人的面前”
“是我太没用了,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跟你讲这些,不是想要你也喜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很好,应该被全世界温柔爱着”
如此唐突,没有铺垫,感情浓烈,来自一个话都没说过几次的女同学,会不会吓到他。
她的作文很好,每次都是班里最高分,一个晚上过去,脚边的垃圾桶已经静静躺着十几团揉皱的纸。
有些人的喜欢,热情明朗,像光,比如姜可心。
可她的喜欢,像湿漉漉沉甸甸能攥出水的乌云。
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沈肆月心烦意乱,关好台灯在床上躺下,被子盖过脑袋。
父亲气急败坏,摔门走人的时候撂下一句话,听不真切,隐隐约约能辨别,说的是“你自己抱回来的女儿你自己养”。
抱回来的女儿
还是她听错了
这一天大起大落,她的脑袋疲惫至极,只是戴上耳塞、沾到枕头,就坠入沉沉梦境。
翌日,盛南请假一天,上午整理离婚需要的资料,下午去学校给女儿开家长会。
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从北京回到老家结婚,困在这座城市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被捆住手脚再也无法离开。
她想过不要女儿的抚养权,可是如果不要,那她这十几年的付出就会成为看不见摸不着的泡影,她的人生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到头来一无所有。
盛南推开女儿房间的门,她们母女不亲,不会晚上睡不着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女儿也不会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大多数时间她们如同不得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目光所及,女儿的书桌整齐,墙上没有乱七八糟的明星海报,只贴着她的高考目标,是无异于痴人说梦的北大。
盛南转身离开时,垃圾桶内十几个揉皱的纸团映入眼帘,她隐约看到两个字顾桢。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她恰好对叫这个名字的男生印象深刻,据她所知,他也在附中,和女儿同级。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男孩子恐怕都不用勾勾手指、就有无数小姑娘前仆后继,典型的祸害级别。
她展开其中一团看了眼,脸色瞬间冷下来。
家长会下午三点开始,盛南提前一个小时到了附中。
进了高三的教学楼,她随便喊住一个女生问了句“顾桢在哪个班”,就有好几个女生同时回头看她,告诉她是高三一班。
盛南站在高三一班门口,盛气凌人的架势浑然天成“同学你好,我找顾桢。”
三点开始的家长会上,沈肆月是被重点表扬的对象。
她不过十几岁,内敛、沉默、云淡风轻都是表象,内心依旧渴求肯定,然而盛南表情严肃,嘴角冷淡绷紧,没有一丝笑意。
甚至在甄心妈妈表示赞赏的时候,她也丝毫不领情“她啊,心不在学习上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考这点儿。”
她对自己和甄心同桌一直有意见,尤其是在发现甄心成绩比自己差了一截之后。
空气凝滞,沈肆月感到无比抱歉,血液从头凉到指尖,下个瞬间冰凉的手被温热的掌心攥住。
甄心的妈妈笑着拉住她的手“这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有时间来家里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眼睛蓦地一热,沈肆月垂下睫毛,遮住湿漉漉的瞳孔,鼻音浓重“谢谢阿姨。”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妈妈多好。盛南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如坐针毡,甚至家长会结束时,郁结在胸腔的烦闷依旧没有消散。
她送母亲下楼,路过一班门口,顾桢刚好从班里出来,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见到他那一刻的欣喜因母亲在身边而化作细细密密的恐惧。
盛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再望向她时,眼神里带了凌厉的审视,心血来潮般问她“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母亲并未压低音量,所以一时间走廊里嬉笑打闹的人都看过来,就连经过她身边的人都惊讶地回头。
她不在乎任何人,她只在乎他一个,母亲当着他的面问出这样的问题,让她难堪得快要死掉。
沈肆月的脸很红,目光很冷,稳着发颤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如果被盛南知道她喜欢顾桢,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初中仅仅是跟她走在一起的男生都被盛南找上门。母亲恨不得她生活在真空之中,每个动作都按照她的规定。
那天晚上的自习沈肆月心不在焉,做题对答案时错了一片。
甄心眉开眼笑为晚自习下课倒计时,迫不及待收拾好了书包,她却不想回家,又没有地方可去。
到家时狂风大作,落地窗外猛地一道闪电照亮半片夜空,沈肆月和坐在客厅的母亲对上视线。
她视若无睹,肩上的书包压得她喘不过气,走向房间时如同这个家里存在感极低的一缕孤魂野鬼。
“你喜欢顾桢”
平地一声惊雷,沈肆月停住脚步,窗外电闪雷鸣,照亮盛南风雨欲来的脸。
沈肆月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想要措辞反驳,意外看到母亲面前茶几上那十几张皱巴巴的、已经被她展平的信纸。
她的心脏在那个瞬间被拉扯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最隐秘最珍贵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摊开在那里,如同斩首示众的屈辱。
“这是你高考之前应该做的事情吗”
盛南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她用一种残忍的、近乎是施舍的语气对她说“我去找了那个男生,没跟他说这十几个纸团的事情,我只是让他注意同学交往尺度,不要影响你学习。”
沈肆月瞳孔骤然紧缩,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声音虚浮到近乎听不见“什么”
盛南的语气依旧平和,毕竟伤筋动骨的不是她“他答应了,说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是他的错。”
没有力气抗争,没有力气解释,沈肆月被那轻飘飘的几句话抽空所有力气,榨干所有骨血,灵魂离开躯壳,冷眼旁观。
暴雨天气看不到月亮,脑袋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要不我从这里跳下去好了。
这生活多像一场闹剧,她是舞台中央难堪而不自知的小丑。
她不敢想象母亲是怎样找上他又跟他说了什么,她做律师向来一针见血,懂得如何在人心最脆弱的位置捅刀;也不敢想象当他被母亲从教室叫出来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提到“沈肆月”这个名字,他会有多恶心、多厌恶。
沈肆月整晚没睡,曾经最不愿意回想的片段,一帧一帧在脑海回放,她好像又回到初中长长的走廊,背后是指指点点的同学
“那个女人就是沈肆月的妈妈吗”
“李锐就是帮她值日跟她一起走出校门口,就被她妈妈给阴阳怪气说了一顿,说他心术不正骚扰她女儿。”
“班长也被她妈妈找了,人家不过就是在沈肆月感冒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不光男生,女生也很危险哦,李菁菁成绩不好,沈肆月的妈妈不让她再跟沈肆月玩,说她不考大学,沈肆月还要考大学呢”
“好窒息啊,真当自己的女儿是仙女了”
“别跟沈肆月走在一起,如果你不想倒霉的话。”
所以当她在来这个学校的第一天,和那个长着虎牙的少年重逢,像遇到一束光,人生的裂痕都被照亮。
那是她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少年,多看一眼都怕冒犯。可是遇到自己,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一场无妄之灾。
翌日,沈肆月早读前到校经过一班门口时,耳朵敏感捕捉到一句“就是她。”
她走得很快,把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和冷嘲热讽都甩在身后,脑海却把那句话自动补全
就是她,她的妈妈来找了顾桢。
就是她,顾桢跟她同学真是不幸。
就是她,不会真把自己当仙女人人都喜欢吧。
那之后的时间,沈肆月上学、放学、去食堂都不再走一班门口。
她本来就沉默,那段时间话都很少开口讲,几乎不会走出班级,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不敢想他,不敢看到他,生怕从那双自己曾为之心动、为之着迷的眼睛里,看到无法掩饰的讨厌。
她不敢走出教室,在人多的时候走在走廊对她而言成为一种酷刑,现实和回忆交错,她分不清那些嬉笑是嘲讽还是她的幻觉,是来自于现实还是来自于回忆。
她是不是最好消失。
浑浑噩噩中,四月初,二轮模拟到来。
这次收拾考场,所有的书本都要放到指定教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人在她身后说说笑笑“你不是跟人家初中同学吗你怎么不帮她搬书”
李锐言语讽刺“人家家里有皇位有继承,轮得到我帮她搬书吗再说了,帮她搬书被她妈妈找上门怎么办之前不是来学校找顾桢了吗”
听到那个名字,心脏陡然之间被什么刺了一下,久久不能回神。
怀里的书摞得太高,最上面的几本摇摇欲坠,她的目光和全部注意力都在怀里的书上,以至于没有察觉她刚才经过的是一班门口,以前每次经过、都要飞快往里看一眼的一班门口。
走廊人来人往,有同学嬉笑打闹经过她身边撞到她的肩膀,最上面的几本书滑下去,她没有办法蹲下身子捡,而那人已经跑远。
有人弯腰帮她捡起书,给她放到那摞书的最上面,她还没反应过来,低着头说“谢谢”,下一刻手臂上的重量陡然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