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离别(第一卷终)(1 / 2)
“哎哟!这、这什么东西啊?!”
……
亚德拉尔又一次把目光放到窗外,看到一个人慌不择路地逃离木屋,两只手在全身上下抓挠着,嘴里喊着胡话。
亚德拉尔抬头看了一眼天,此刻天色渐暗,太阳藏在群山之后,暮色中的远山,灰暗如岱样的壮丽。苍茫里,他看见那棵棵屹立在山巅之上的鱼骨木林。
“要下山了……”
亚德拉尔嘴里喃喃着,右手摸了摸脸颊。
在他右边的脸颊上,刻着一道银灰色的三角形纹路。
这是那些执法人员留下的。只要有这道纹路在,他就不能进入西图斯王国及其属地境内。一旦闯入,他的位置就会被通报给西图斯的巡查军,将其驱逐出境。
他们还警告道,必须在今天太阳下山前离开这里,否则就不单单是驱逐出境那么简单了,毕竟那些人很乐意将他处死。
想到这,他手上的动作再次加快了。他将一大堆符文石、时钟、雕像捆在一块,将其放入一个有些破旧的皮质背包。
“带这些有什么用呢……”
亚德拉尔又这样想,动作又停了下来,心情又变得惆怅起来。
“可惜斗篷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唉……”
他只感到万分迷茫,不知道该往哪去,该去往何处。自他记事起,他就几乎没离开过这个镇子。
而现在,他不仅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年的镇子,甚至被西图斯王国驱逐出境,他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宛如被人抽去了灵魂。
“嘎吱——”
亚德拉尔耳朵一动,听到楼下传来的开门声,随即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亚德拉尔向门口望去,斯宾尔特依着门框站着,拄着法杖,正一脸平静的看着他,开口道:“你姐姐情绪稳定了不少……准备好离开了吗?”
“谢谢大师……”亚德拉尔礼貌的回应着。
“刚刚那个人……没事吧?”亚德拉尔又小心的向他问道。
斯宾尔特挑了挑眉,回答道:“不会有事的,过了一两天就好了”。
他来到亚德拉尔身边,拿起了奎斯莱泽的雕像,把玩着,说:“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十七八个人要来找你麻烦了,可真是热情啊……”
亚德拉尔没有回答,又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这帮人呢?”斯宾尔特放下雕像,问道,“某种意义上,他们可是陷害你的帮凶啊。”
“或许吧……”亚德拉尔仍低着头,闷闷的说道,“但他们也是无辜的,不是吗?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亲人,是很痛苦的……”
“那你难道不恨吗?”
“我当然恨……但我恨的不是他们。”
亚德拉尔声音又颤抖起来,冷冷的说道,“是那些策划这场灾难,还能冠冕堂皇地愚弄百姓的人!”
他拽着被褥的手一下紧绷了起来,却又很快松掉了。
他抬起头,强颜欢笑着,无力的说道:“可……我除了憎恨,还能干什么呢……”
“我又拿什么来审判他们呢?”亚德拉尔强笑着,语气苦涩,“我什么都做不到……”
斯宾尔特深吸了一口气,捋着胡子,收起了往日的诙谐,语气郑重地说:
“不,你可以做到。”
亚德拉尔又一下直起身子,用疑惑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想看透那双坚定明亮的眼眸后的想法。
……
斯宾尔特与他对视良久,随后缓步来到窗边,将沾满灰尘的窗口推开一道缝。迎着暗红色的夕阳,他背着双手站立,巡视着窗外的世界。
他那苍老的身躯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撼感。
“孩子,我们不妨……把思绪放开一点,”他背对着亚德拉尔,用着平缓而坚定的声音说,“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悲剧?这是一场惨绝无环的屠杀。”
“正如你所说,这不光是你的悲剧,也是这个镇上百姓的悲剧。”
“可造成这个悲剧的,又是谁呢?”
“是那些争权夺利、人面兽心的贵族吗?是那个徇私舞弊的法官吗?”
“不!不只是他们。”
“是那千百年来、造成无数惨剧的龙!是这个糜烂到极致的国家!”
“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用语言取代法律、用妥协取代和平、用虚伪取代正义!”
斯宾尔特的每一句话,都如警示的钟声,撼动着亚德拉尔的内心。
斯宾尔特又转过身,用那如钢刀般锃亮的眼眸注视着亚德拉尔,语重心长的说:
“我很欣慰……你没有将目光局限于个人的仇恨之中。”
“但我希望,你能将目光再次延伸下去……”
“每时每刻,在这片土地上,像诸如此类的悲剧,一直在发生,从未间断过。”
“他们不加掩饰自己的恶,一遍又一遍凌虐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向外族妥协,对内镇压。”
“那唱着仁爱和平的嘴巴里,藏的是沾满鲜血的獠牙!”
斯宾尔特看着怔住的亚德拉尔,缓缓来到他身前,蹲下身子,面容严肃坚定,张了张嘴,语气庄严而坚定:
“而改变这一切的人,只能是你。”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一般,在亚德拉尔心中炸响。
“可是……”亚德拉尔连忙辩解。
“不,你不必怀疑自己。”
斯宾尔特按着他的肩膀,接着说:“我云游世界十余年,用脚丈量了整片土地,就是为了寻找预言中的救世主。”
“我已不在顾虑,你便是那预言之人!”
亚德拉尔张着嘴巴,一时心中有万千思绪,而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结巴的话语:
“预、预言?”
“是的,孩子,是的……”
斯宾尔特目光如炬,布满胡须的嘴唇轻轻张动,如同念唱符文一般,引发周围阵阵激荡:
““应选之人以黑色为冠冕,此必经万难千险,方可救世于危”。”
亚德拉尔心神激荡,感到惊讶,又有些紧张,内心空空的,感觉患得患失。
他又低下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斯宾尔特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
……
良久,亚德拉尔才缓缓开口:
“可……为什么是我?”
“我一时无法给出正确的回答。”斯宾尔特坦然道,“但我能感受到你的与众不同。”
“你那份发自内心的善良,那份超出他人的大爱,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具备的。”
亚德拉尔听到他的夸奖,并没有多么高兴,只是抿了抿嘴,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
“但是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这份大爱就会显得很愚蠢、无用。”斯宾尔特一语中的,说中了亚德拉尔的心坎。
“大师,那……唉!”
亚德拉尔并没有把话说完,神情又落寞下去,最后只能报以苦笑。
“但我有信心,让你拥有足以支撑这份大爱的实力。”
斯宾尔特站起身,抖了抖袍子,挺直的腰背,郑重说道:“我不敢言自己是千古一见的巫师,但是我教出过千古一见的学生,而且我很有信心再教出一个来!”
亚德拉尔连忙站起身,双手紧紧攥在身前,嘴唇蠕动着,思索良久,才不安地说道:“我……真的能做到吗?”
斯宾尔特大手一挥,刹那间豪情顿生:“当然可以!你不必自卑!你是注定要成为传奇的!”
“但我必须说一句,走这条路必定是要历经万千磨难的,这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
“我……”亚德拉尔下定了决心,急忙说道。
“不,”斯宾尔特摆了摆手指头,说:“你不必急着决定。我可以先给你指两条路,再做考虑。”
“第一条,我可以托人在曼卡西王国给你找一个舒适安逸的地方定居下来,并将你护送到那,你可以带着你的家人朋友在那里度过余生。”
“而且这些陷害你的人,我也会一一解决。当然了,这个判决我是无法改变的。”
斯宾尔特竖着一根手指,语气有些随意。
“第二条,”斯宾尔特竖起两根手指,语气变得严肃,
“我会带着你四处修行,让你逐渐成长,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但这一条路十分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而且你将背负远超常人的负担与压力,因为你背负的是整个世界的命运!”
斯宾尔特将手收回,背到身后,缓缓说道:“不论最后选什么,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亚德拉尔张开手掌,看着长满茧的手,默然不语。
最后的抬起头,迎着斯宾尔特的目光,平静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试。”
斯宾尔特呆愣了一下,松开了背后的手,叹了口气。
“大师……我的回答不让您满意吗?”亚德拉尔见他这样,心情一下低落下去。
“不是的,”斯宾尔特转过身,扶着窗框,语气幽然:
“反让我大感惊讶。”
他又将头转过来,目视着亚德拉尔,但眼神似乎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眼眸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和他很像。”
斯宾尔特喃喃道。
亚德拉尔感到疑惑,但并没有说出口。
斯宾尔特呼了口气,整理一下情绪,对着亚德拉尔微笑,语气欣慰:“你的勇气让我感到敬佩。不管成功与否,我都将竭尽全力……希望你不要重蹈他的覆辙……”说到最后,斯宾尔特的声音低了下来,让人难以听清。
“哦,对了!”斯宾尔特一拍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入袍子,从中拽出一件黑色斗篷。
“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可别弄丢了。”
亚德拉尔伸出双手,郑重地接了过去。他展开看了看,果然是他那件丢失的斗篷,其上的月亮图案熠熠生辉,一尘不染。
“大师,太感谢您了!”亚德拉尔左手横在身前,弯下腰,向斯宾尔特表达心中的感激。
“可要把它收好哦,这斗篷可不简单呐~”
“大师,您知道这个斗篷的来历吗?”
“当然。不过你想要了解的话,我们可以之后再谈。”斯宾尔特指了指窗外天色,“太阳马上下山了,先离开这再说吧。”
亚德拉尔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去和姐姐说一下。”
“我已经跟她提前讲过了,当然,你去看看她也无妨。”斯宾尔特用法杖点了点地,“不过其他人呢?”
亚德拉尔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之前凯恩找过我,说是要跟我一起闯荡,我倒是明确让他待在这里了。这件事本来就跟他没有多大关系,我想他还是能好好的在这生活吧……至于别人……”
斯宾尔特见他犹豫不决,便挑明了说:“菲妮·多尔蒂,是吗?”
亚德拉尔脸色微红,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我和她说什么呢?又不可能将她带走。”
“我可以”。斯宾尔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斯宾尔特向来对这方面的事情非常感兴趣。
亚德拉尔被呛到了,但还是很快恢复了心情,语气坚定而又有些落寞:
“不用了,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
“那她现在生活她满意吗?”斯宾尔特问道。
“……”
“总比将来九死一生的历练要强吧?”亚德拉尔无奈的苦笑着,无力地开脱道,
“而且,为什么这么自作多情呢?我们才认识几天不到,她会对我有什么留恋……”
说到最后,亚德拉尔自己都感到十分汗颜。
斯宾尔特倒没有揭穿他,而是严肃的问道:“那么我问你,无论如何,你都能坚持这一想法而不反悔吗?”
亚德拉尔坚定地点了点头,认真的说:“我可以向您保证不会反悔。”
“那就好。”斯宾尔特伸了伸腰,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那赶紧收拾收拾吧。”
亚德拉尔将皮质背包收了起来,背在身上。
“哦,对了!又忘了说了。”斯宾尔特又补充道,“给你讲讲哪些人跟我们一路吧。”
“我这次来还有个同伴,她叫柳月,到时候见面你就认识了。还有……亚米尔科家族的人也会跟来。”
“他们也来吗?”
亚德拉尔想到了活泼可爱的佩斯以及温婉舒雅的坎蒂丝。
“那当然,老家主死了,必定树倒猕猴散,让他们留在这里就是自生自灭。”
“我跟他们家族有点交情,所以就顺便带上他们吧,把他们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过他们家那个小伙子挺有趣的。”斯宾尔特的语气又变得诙谐起来。
“他居然是欧格斯那个老东西的嫡传弟子,他也希望我能带着他去历练。我想他会是你将来最好的帮手。”
亚德拉尔点了点头,但他现在不急着去认识他们。
亚德拉尔背着包,向楼下走去。
“大师,那我先去看姐姐了。”
“可别错过时间。”
亚德拉尔听完便冲下了楼,向屋外走去。
斯宾尔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一次将手背在身后,向窗外眺望,摆弄着手中的戒指,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
……
亚德拉尔来到屋外后,布雷泽亚便带着几名守卫时刻警戒他。与其说警戒,不如是说是保护,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来招惹他。很快便来到安葬受难者的墓地。
这是个处于城镇管辖区内,卡洛山腰处的墓地,苍寂、青翠中带着安详的宁静,一个个装饰得或精致或简陋的墓碑,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这里,无论生前是如何灿烂、耀眼,这里,便是终点。
看着一块块新树立起的墓碑,亚德拉尔在哀伤的同时也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他越过一排排墓碑,越过每块墓碑前朝他投来怨恨的目光,来到一座极为简陋的墓碑前。
安可丽儿正坐在一旁,出神地盯着那个墓碑,面无表情。但是谁都能感觉到她那溢出眼眸的悲伤。
亚德拉尔看了看墓碑上的字,上面用罗曼古体刻着:
『奥利·博威格·伊斯图格斯(罗曼历249年6月7日——298年4月11日)安葬于此,愿圣主保佑』
亚德拉尔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座墓碑时,还是哽咽地说不出话。
他从一旁的草丛中折了一朵洛兰花,走到墓碑前,将它轻轻放在灰白的墓碑上,行默哀礼。
安可丽儿也注意到亚德拉尔的到来,站起身,轻微的说道:“小亚,你来了~”
语气前所谓的温柔。
亚德拉尔行礼完毕,担忧的问道:“安姐,没事吧?”
安可丽儿挤了挤眼,又露出了爽朗的微笑,哼哼道:“放心吧,你老姐我可坚强了!哭哭啼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虽然这么说,但亚德拉尔还是注意到她微微发红的眼角。不过好在安可丽儿情绪要稳定的多,倒是让亚德拉尔安心了不少。
之后两人又聊到了斯宾尔特的事,安可丽儿也证明了确实有此事。
……
“欸,小亚~你看。”安可丽儿那股伤心劲似乎缓解了不少,内心开始变得活络了,她指着一旁极其精致豪华的墓碑,问,“那个是米亚尔克家族的人吧?”
亚德拉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两男两女围着墓碑,肃穆地站着。其身后跟着寥寥几人,对于第一家族而言,这个阵仗显得寒颤了不少。
“我们去看看吧。”亚德拉尔说着,便带着安可丽儿往那边走去。布雷泽亚也紧随其后。
……
“呜呜呜——爸爸……妈妈……”
刚靠近,亚德拉尔便听到佩斯伤心欲绝的啼哭,令他痛心不已。
“好啦好啦~姐姐在呢~哥哥们也在,佩斯不哭好吗……不然爸爸妈妈也会伤心的……”
坎蒂丝将佩斯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嗓音中带有淡淡的哭腔。
“大哥,以后……咱咋办呀?”旁边另外一位微胖的青年向提尔斯问道,面目愁苦。
“走一步看一步吧。”提尔斯是四人中最冷静的,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任何伤心之感。
“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吧……”提尔斯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雾香在他耳边小声说:“少爷,我们是不是该……”
“科尔哥哥!”佩斯透过朦胧的眼睛,一眼认出了亚德拉尔,带着哭腔喊道。
众人纷纷转过头,打量着亚德拉尔等人。
“欸!大哥!他不是那个犯人吗!”那微胖青年指着亚德拉尔,惊呼道,一下子缩到提尔斯身后。
雾香一下子挡在提尔斯身前,娇喝道:“不准靠近!”
一旁的西帕莱恩也掏出法杖,横在身前,无声地警告着他们。克罗斯韦尔掏出他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掂量了一下。奇尔奇特则掏出佩剑,满脸阴沉的盯着亚德拉尔。
“不许你们伤害科尔哥哥!”佩斯用稚嫩的嗓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