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燕南弄笔唐作周，一生辛苦一时休（1 / 1）

《燕南记》者，不知何时何人所著，笔者百度多时，了无所得，后于古本《通鉴》中得数行朱字，云是书著于长庆末年，元丰间有抄本流传，后由湖湘员外炳文公付梓刊刻，抄本则由沩水散人立明公所得，藏于守拙求巧楼云云。笔者立志撰残唐五代小说有年矣，而漫不知如何落笔，见此古籍述唐宪宗、唐穆宗收复两河藩镇，旋又失之一节颇详略，且喜其文字古俗，故稍加注释（下文括弧内皆为注释，删略节录于此：

…上国（唐廷以天下之兵，四年乃平得楚（淮西三州（蔡、申、光之地，宪宗天子登丹凤楼受俘，数吴元济罪恶，斩之西市独柳之下，而燕（盛时有幽、檀、蓟、妫、涿、瀛、平、营、莫、沧诸州、赵（盛时有镇、冀、赵、深、定、易、沧、景、德、棣十州，后易、定独立为义武军，沧、景、德、棣独立为横海军、魏（盛时魏、博、贝、相、洺、卫、澶、瀛、沧、德、齐（盛时有十五州地，郓、濮、曹、徐、青、淄、齐、沂、密、海、登、莱、兖、德、棣，跨两河，东至海始怀惧矣！楚之有国六十载，更六姓，始于来瑱（言始立镇，兴于李忠臣，盛于李希烈（曾有汴、宋、陈、许、寿、安、唐等九州，亦衰于李希烈，亡于陈仙奇，复于吴少诚。吴少阳（少诚之义弟，杀其子而得镇于上国天子亦不惜供奉，薨而其子（吴元济依故事嗣位——上国遽怒而讨灭者，岂因罪恶？乃上国欲收诸侯茅土，以复太宗、玄宗之业也！楚亡，则其次齐也。

齐国国主李师道乃效赵主（王承宗，奉表上国，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之地，以赎助楚之罪！既而，为其妻魏氏所惑，遂悔之。宪宗大怒，遽兴兵东讨。安史以来，河北、河南诸侯得以抗上国者，以利害相同而合纵也。魏国国主田弘正既归心上国，不肯相援，且屯兵河曲以窥齐都（郓州。燕主困于鬼，赵主才戢兵，旧隙未解，又增新仇（燕赵本有嫌隙，王承宗助吴元济，燕又受朝命合诸镇讨之，不能如祖父辈齐心南下以逼之。师道暗弱好猜，为群小所惑，刘悟畏死作叛，潜通田弘正，回军袭下郓州，李氏三代四君六十年所经营十二州之地于是尽归上国。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五月下诏征讨，明年二月二十一日李师道父子之首已送至长安，前后不能十月！

田弘正遂入朝，三表留京，天子不许，赏其功，嘉其忠，加官侍中遣归。弘正尽遣兄弟子侄入朝，上国皆擢居显列，朱紫盈庭，时人羡之。

赵之有国于时亦五十又七载，赵主王承宗见大势不可绾，恐终失祖业，日夜忧惧，越明年十月而薨。其二子俱入质上国，赵国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之命，立承宗之弟承元嗣位。承元睹风气之变，不欲嗣位，将士不肯罢，遂勉强应之，留后且不敢称，密表请帅，权知兵马而已。上国穆宗天子遂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以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遣使宣慰，以魏国归朝故事，赏将士钱一百万贯。燕主（刘总闻之，屡遣使以河朔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赵国文武屡请留国，承元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要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罪恶不细！吴元济未败，上国尝赦其罪，元济要入朝，诸将割耳抱靴请留，其后叛元济以助李愬者，也是诸将！李师道未败，上国尝赦其罪，师道要入朝，诸将割耳抱靴请留，其后杀师道者，也是诸将。诸公不留承元作元济、师道，便万好了！”因哭泣，下榻拜诸将。牙将李寂等十余人不肯罢，承元杀之，诸将乃罢。承元轻装赴滑州（义成军治所在滑州，凡在国所有器用财货，一切留之。田弘正将三千魏兵入镇州，赵遂亡，唯有燕存。

燕国主（刘总杀兄弑父以得位，睹上国兵马骎骎北来，忧惧日重，其父兄为祟，索命日紧，夜中惊悸不敢短眠，困怠甚矣！乃延请高僧法师数百于府衙，日夜做佛事，理却公事便退处其中，听经吃斋，要消除罪业。一日开悟，遂奉表归朝，愿弃官为僧，乞以其私第为佛寺；又乞上国赐钱百万赏将士；又请分燕国为三，以幽、涿、营为一道，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宽简得众，乞以为帅；以平、蓟、妫、檀为一道，以平卢节度使薛平，安史旧将之子（其父薛嵩随安禄山****知河朔俗，而尽诚于国，乞以为帅；（未从；以瀛、莫为一道，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曾从事幽州，乃其妻族，乞以为帅。

上国大喜，诏赐燕国主佛名大觉，私第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赐之，惟其所择。

刘总乃尽择国内宿将有功者、桀骜难制者（朱克融便在遣中送于上国，乞加奖拔。又献战马一万五千匹。诸事了毕，便削发为僧，将出府。将士遮道请留，杀却十余人，众才罢。是夜，刘总授牌印于留后，遂跳身遁去，不知所踪，或云卒于定州之境。张弘靖肩舆入幽州，于是燕国亦亡，四圣（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所开之基业，历六十六年而亡尽！

燕之习俗，国主皆亲冒寒暑，酒食同饮，与士卒均劳逸。出入轻简，无导从传呼。军士小有过犯，不以为罪；大则斩之，无杖责之刑。入夜有禁，火烛、行人一切断绝。犹行租庸调法，无上国之苛捐杂税，虽有时贡奉天子，而赋税皆留本国。因此军和民安，虽屡经上国征讨，而能败而不亡。

张弘靖之肩舆入幽州，穿紫腰金，驺骑前喝，鼓吹呜噪，燕人已骇其耳目。既入府衙，又庄默自尊，一旬乃一出坐衙决事，宾客将吏既罕得闻其言，更无杯酒相接。其所委任幕客韦雍等，皆上国巨室公子，年少轻薄，嗜酒豪纵，昼出则传呼避道，夜归则烛火满街。上国天子所赐百万赏军钱，弘靖私留二十万缗以充杂用，韦雍又复裁刻军士粮赐，将吏有诉之者，却以“反虏”相诟，于是军中皆怨怒。百姓闻将变租庸调为两税法，不知端的，亦多不安。

既而，宰相爱惜官禄钱谷，令田弘正遣归所随三千魏兵，又勒归刘总所送将士。有幽州小将偶冲韦雍驺队，韦雍即命曳下，于街中杖之。小将不服，诉于弘靖，弘靖命虞候系狱治之。于是是夕，士卒连营呼噪，入府衙，杀韦雍，囚弘靖，推朱司徒（朱克融，死后获赠司徒为主，分兵复故州。时为七月，燕亡二月而复。

八月初，成德兵马使王庭凑闻风而动，屠田弘正及僚佐、原从将吏并家属三百余口，而赵亦复！田弘正之得魏也，虽出于将士推戴，然非有大功德于魏人，实因田季安病风，杀戮无度，田怀谏幼童，懵不知事。故上国使其子田布归魏以讨赵，魏之将士亦不乐从，将叛军溃，无可奈何，遂遗表谢君，灵堂自刺以谢父，可谓忠矣，孝矣，义矣，而魏人泪未干便已推史宪诚为主，于是魏亦复矣，时乃长庆二年（公元882年正月上旬，距赵复才五月！若非薛平忠勇，齐亦复矣（李师道平后，三分其地为平卢、天平、兖海，薛平节度平卢军。平卢士卒讨成德，以供馈薄，遂反军攻青州，有众七千，薛平散家财，募两千兵击破之！

而上国府库空于游畋（穆宗用度无算，屡赏禁军、近幸，百姓重困于盘剥（德宗为足私欲，宪宗为平藩镇，皆重敛于民，官吏争为贡献，元老（裴度，相宪宗以平河南，时为幽、镇招讨使受挤于新贵（元稹，厚结权阉，将谋入相，恐裴度有功再入相，屡阻军谋，良将（横海节度使乌重胤，独挡幽、镇东南，因持重受弹劾揖手于庸夫（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阉得进，因受任为深州诸道行营招讨使，重胤遭弹劾，遂代为横海节度使，粮道（弓高断送于中使（弓高守甚固，有阉官夜至，城不开，天明入城，大诟怒。幽州谍知，伪作阉官夜至，唤城开，大涌入，遂陷之，十八万众征讨八月无功（禁中授方略，而朝令夕改。又各节度使受制监军，偏军受制于监阵，且有覆军之忧（粮道已道，士卒冻饿，不得已赐节燕、魏、赵而罢军。

方其罢军也，刘悟已杀刺史囚监军，始谋世有昭义（治潞州。王智兴回师徐州，即逐主帅崔群而专武宁。宣武闻声，而李?（同介已逐李愿！李全略（时为横海节度使擅杀棣州刺史王稷，亦生河北之志矣！

贼甜按：呜呼！竟有是哉！当宪宗在位，裴度在朝，李愬在军，五六十年不可已之局而竟已之，其风烈之余，犹足以夺枭雄之气，不战而复燕赵！穆宗承之，不期年失河北，乱河南，几复其初，竟有是哉！呜呼哀哉，何生民之不幸也！

时杜牧著《罪言》一书，言藩镇之弊，其略曰：天下视河北，犹四肢也。国家不能平定三镇（幽州、成德、魏博，则失河北之锐卒健马，是一肢，兵去矣；则接境六镇（河东、河阳、义成、宣武、天平、平卢，贼甜按：杜牧此文大概作于文宗平定横海以前，李全略已跋扈，故不足数；无义武者，盖以义武节度使陈楚虽受命于朝，实则为前帅张茂昭之外甥，无异于世有其地，既是因乱而往，亦难言其顺逆，尽宿厚兵以防，不得他使，是二肢，兵去矣；而六镇兵马之费，扫河之南，淮之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之，是三肢，财去矣；长安西北，戎夷大屯（吐蕃、党项、回鹘，时河湟已失，虏骑可直犯京畿，牛僧孺因此不敢受吐蕃叛将维州之降，尽铲吴（淮南、越（两浙、荆（山南东道、楚（湖南、江西之饶以啖兵戍，是四肢，财去矣。

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