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9下：论文章兄弟相逢，话真情诗酒问难（1 / 1）

两人说论着慢慢从山亭下来，步出到月门口，只见傍侧一株老梅下凝立着一个道服之人，风摇襆脚，鸟戏皂靴，虽未见面，可风仪之美便可想见。

“敢问此公是谁？”

田令孜站住问道，卢携还没来得及回答，郑畋已从雪梅上跳脱出来，转了身。卢携招手道：“台文，快来见过田枢相！”田令孜倒摸着头怪叫了起来：“啊呀！这便是右貂郑公（注：郑畋以右散骑常侍召回），怪道年十八便能中进士，可谓天人也！”流矢作揖，又问道：“吾家听说当年武宗皇帝看了榜大以为不然，特特索了墨卷御览，才知不虚，可有这事来？”卢携道：“有的！枢相如何知道的？”田令孜道：“如何知道的，左军徐国公（注：刘行深封爵）处听来，说是前右军西门公（西门季玄）所告！”卢携一脸是笑，郑畋礼是行了，可心里就不太自在了，却又没话可驳，他就不合走出来！

卢携道：“台文，既来了，堂上已置酒，少不得陪枢相吃上几杯，走！”田令孜高声道：“令孜刑余之人，岂敢与右貂同席！”郑畋迟疑了一下，道：“枢使言重了，巷伯有贝锦之诗，勃鞮知君命无二，贤与不肖岂在职事，请！”这厮扭捏得很呀，田令孜笑着往前走，问道：“右貂公，‘贝锦’一诗，巷伯是否即诗中之‘孟子’？”郑畋道：“不错，故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田令孜道：“既是如此，那为何不依他篇之例名作‘萋斐’而以巷伯名之？”这阉厮竟来问难，也是好笑，郑畋道：“这便是圣人的深意，嘉其身位虽卑贱而其心忠愤也！”

田令孜怪样望了卢携一眼，欢喜道：“妙哉！右貂！”说着，便摇头晃脑地呤诵起此诗来。到了堂上，田令孜使卢携两个坐了他自己却不坐，端起酒又感慨地念起诗来：“…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杨园之道，猗于亩丘。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一叹道：“此孟子与令孜同职，令孜每读此诗，心亦未尝不与之同，此酒宜献先贤！”说完下拜将酒酹在地上。起来问道：“二公？这诗中所谓谗口之人是谁？”

两个一愣，郑畋道：“诗中未著名姓，不可确知！”田令孜踱过去道：“右貂公，错矣，诗中可写得明白！”郑畋以为他要戏剧作耍，便随口问道：“还请枢使指教！”田令孜敛笑道：“便是‘凡百君子’也！”郑畋笑了下说：“怕是不确！”卢携端着酒不说话，这小马坊使端的非庸碌之辈！

田令孜长叹一声道：“古今虽有废兴更替，但其理一也！譬如现今，事无大小，南衙‘百君子’何事不诋赖我北司‘寺人’！郑国公鱼宣慰岂不可谓忠愤之人？（注：鱼朝恩，曾任天下观军容处置宣慰使）其所以诛死者不正由宰相元载进谗于代宗之故？”别说，这田令孜还真有点鱼朝恩的意气呢，郑畋笑了一声，要开口相驳。卢携早将一杯酒推到了田令孜手里，笑道：“枢相何怒？元载那厮一家早被代宗皇帝斩却久矣！”（注：元载为代宗相，后渐跋扈，全家先后被收斩）田令孜笑了起来，不停点头道：“也是，也是！此诚快事，来，共饮此杯！饮完，令孜再说予二公一件快事！”

郑畋这时为难了，元载虽然跋扈，可助代宗杀得李辅国、鱼朝恩两大阉宦，其胆智何其壮也！当然他无意效颦，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这杯酒吃与不吃，可能关系到他今后能否得行其志于天下，据说嗣皇帝可是唤他“阿父”！田令孜端着酒在等他，这个面相村憨的阉竖可还真有些沟壑！

卢携道：“枢使，我这个主人家可要先饮了！”郑畋站了起来，举酒道：“乱臣贼子得诛，确实快事！”说完仰脸倾了。田令孜歪头笑了笑，竟给他混过去了，这乱臣贼子说的是元载还是鱼朝恩来着？罢了，人家已给脸了！一口而尽，笑道：“与右貂公对饮，一杯便心便醉了！内相，令孜这便告辞了，赐教之恩，他日再报！”又对郑畋揖了，郑畋却没有相送。

到了阶下，田令孜亲切地对卢携道：“学士，猜令孜何事登临宝宅？非为他事，来新昌坊看宅第也！”升道坊街北便是新昌坊。卢携流矢贺道：“枢相新置产业实是可贺！”田令孜道：“非也，令孜看的是路岩的宅第，皇帝陛下已经下了敕书——赐死江陵，籍没家资！”说完，田令孜转身望着阶上的郑畋道：“右貂，如何——是否大快于心哉？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高揖一下，便走出去了。

郑畋没有感到快心，物伤其类，杨收、路岩、韦保衡之罪又何至于死！好一会卢携才转了回来，步子显得有些蹒跚。郑畋过去扶他，卢携杵着脸道：“台文，你不出来相见便罢，既有意相见，又如此扭捏做什！”埋怨不已，到房中挨着火盆坐下才住了口。郑畋见他停了，才张口道：“不为此忧烦，我也不得出去！”将写在案上的一篇文字递了过去。

卢携流矢接了。郑畋踱着等他说话，他写的都是回京沿途的见闻，满目疮痍，有鱼溃之势。卢携看完倒抽了一口气：“生民之艰难，竟到如此地步了！”郑畋道：“这还只是我轻舟快马，草草经历，他处必有更什者！我意折成一表上达天听，如何？”卢携道：“台文，梧州可安乐？”郑畋一怔，莫名其妙！卢携道：“这表我来上！你才回京，可别步了刘梦得的后尘！”（注：刘禹锡屡次受贬）郑畋没有争，救民于水火之事，谁做都可。他没有猜意他外兄这是要夺他的言功，而相反对他外兄充满了感激——大郎非下作，乃磊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