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6中:悬长剑公私纷挠,生嫌隙列仗献策(1 / 1)
黄家庄的麦场上风声、鼓声、人声相竞,此起彼伏。校场四周挨挨挤挤的站满了赤膊的汉子,他们笑呵呵地看着场地中间,不时指点吆呵。
“上啊!靖哥儿!”
“虎头!腰劲腰劲!”
“哎!哎!哎——着——没着。”
黄巢的儿子黄虎头成与小厮黄文靖各擎了一杆枪在手,那你打我架、你架我打的架势已经完全不是孩儿式的玩闹了。黄文靖看着粗粗夯夯的,枪可使得有些章法,很稳实。黄虎头是一惯的气盛冒失,又以着主家郎君的身分,得了势便扔了章法,有的没的、对的错的全上去了。刘信蹲在不远处,一脸不屑地看着。
黄巢也站在人群里看得意兴遄飞,突然有人将他的袖肘扯了下,却是孟七。孟楷笑了一下,指着场中道:“哟,要着了!”果听得啪地一声,黄巢转头看时,黄虎头已经屁股坐在了地上,亏得枪未开锋,伤不了人。众人喝起彩来,黄巢笑道:“也是文靖实诚!”嚷了几声好,便转了身。
孟楷低声道:“高柳庄使了两个信使,隔着濠沟便喊,说是王大将军所遣,要面见哥哥,怕是有不少人听见了!”黄巢笑道:“这是要拉我入伙了!”孟楷道:“那见不见?说有书子!”黄巢心里掂了掂道:“不见,吊在庄口,抽上一顿鞭子。书子你看过便当众撕了,我去看看许建兄弟做活计!”
天入了晚,像往常一样,黄家庄的庄院里还是不绝酒肉飘荡的香气。黄巢领着赵璋、孟楷、费传古、刘塘各席看视,吃一碗酒,说笑几句。他的六个兄弟,除却他的兄长黄秉外,都杂役似的往来照应着。黄巢着意在许建席前坐下了,这让许建以及他新近收的几个徒弟都感到特别的荣光。
“兄弟,日间我却忘了,冬节时需不需回家祭祖?”
许建吃得脸红酡酡的,裂嘴亮出一口黄牙道:“嘿,兄长,哪时不是祭!”黄巢道:“兄弟,话说差了!祭祀是感格天人的大事,时不同意思也不同,可不能草草。你骑我的马回去,别的马也没有它的脚力。”许建感动不已,迭声应了。黄巢各处看了出来,又吩咐了黄揆、黄钦、黄邺一番,才辞了转回了正院。
孟楷便问王仙芝那信使如何料理,黄巢道:“也好办的,吊一夜,明晨一早系往县中,半路上解缚了,一人赔上一条金蒜一套冬衣,便说县衙遣了人在庄上主持,实在是不好相见。冬至黄巢需得祭祀祖宗,大将军的酒只能晚上来吃!巨野,这事便交予你,将些酒肉过去,烧堆火,可不能出差子!”刘塘道:“吊一夜便值一条金蒜?”费传古笑道:“舍不得?往后我再外出买卖,请你做个管帐伙计!”刘塘伸着手道:“与你管帐?我这可是遮天的手爪!”兀自去了。
赵璋道:“冬至的酒,兄长真要去吃?”黄巢道:“不去便真要生出嫌隙来!我想去看看,都说大府遣了兵马,也不知他们是个如何应对法!”
两个信使得了金蒜,回寨便将吊打一节隐了,只说黄员外热切,留着吃了一夜酒云云。王仙芝正在欢喜头上,也没有多问。王重隐昨天夜里拽队出去,撞了一队官骑,杀了一阵,钱粮不失,还带回了两三百流民,全军士气也为之一振!许氏也想转了,肯吃药吃饭,压在心头的两块大石,两块都松动了,他如何不欢喜的。午间便在院里置了酒,不当值的都拢过来吃酒,要闹出些大节的欢庆气氛来。
蔡温球端酒便嚷:“都说这高骈如何了得,我看不如长满!”便两只手端酒过去。王重隐心厚脸薄,他蔡叔这话说得他是脸耳发烫,手便是要接不接的。众人便起哄:“虞侯,得跪着递!”蔡温球道:“正经的少将军,有什跪不得!”唬得王重隐流矢接了。
盖洪也端了酒过去,訾亮大长手一拦:“洪叔,这碗不该我?”昨晚一行可有他随着的。盖洪笑道:“山奴,你要吃两手捧的还是一手的?”訾亮道:“哪有什不同的,不过是一碗酒!”盖洪道:“不同!阿叔两只手恁的捧着,你可拿不下来!”这是要较力气了。訾亮笑着未答,訾信先窜出了头,嚷道:“这也不用我哥,阿叔一只手递,我一只手接;两只手递,我两只手接。接不下来,我给阿叔磕头!”盖洪说好,右手扣住碗底递过去。众人都巴着眼看着,常言道,身大力不亏!訾氏兄弟在军中吃得肥壮了,力气也见长,较武艺那肯定是不如盖洪,纯较气力就难说了!訾信搓了搓手掌,长大的手掌扣住了酒碗另一边,嚷道:“阿叔,树奴可使力了!”
“你使!”
訾信猛地一使力气,砰地一声响,谁也没脱手,酒碗却扯成了两半。众人都齐声叫好,恁厚实的瓷碗,掰开也不易。訾信兴头上来了,要露脸听好,嚷道:“谁来?谁来?”一直没有说话尚君让起了身,道:“树奴,你盖叔的酒没到口,吃二叔的吧!”訾信哂笑道:“好的呀!”尚二叔的身样可及不得盖大叔的。尚君让的起身斟了酒,递过去,訾信一使力手却滑了,一屁股坐跌在地上,众人都笑。
“二叔,你这碗有油!”
尚君让道:“这话便怪,吃酒吃肉哪得没油?我这不是油?”亮了右手,其实适才拿碗的是左手。訾信一时也辨不得,在地上抹了一手土灰,再次伸了手。尚君让这回却是用右手拿的,嚷道:“你可使劲,事不过三!”訾亮将碗扣紧实了,将全身的力气都灌到手指上,嘿地一声,又一屁股跌到了地上,酒也洒了一身。尚君让道:“手油,罢了,也该你吃二叔一碗酒!”便又筛了一碗酒递过去。訾信欢喜接了,众人都笑,王重隐却看得蹙眉蹙眼的。
一席酒吃得疲乏之际,许勍却肃着脸走了进来,他许巨鲸是什人,读过圣贤书,立过阎罗殿,掌过鬼门关,一双炬眼,洞幽察奸,送信的两厮禀完他就觉着不对的,果不其然的,这时说出来给众人醒醒酒是最好的。话一禀完,众人果然都努起了精神,面面相觑。
盖洪先说了话:“那两厮谎报军情,合斩!”许勍道:“不!是‘与敌交通,谎报军情’!”尚君让道:“军正,黄三哥什时成了敌了?”许勍道:“判官!鞭我使者,非敌而何?”尚君让道:“那二厮找抽,哪有自嚷的贼!”许勍道:“判官,我军乃义师,何谓贼也?”尚君让挥手道:“成王败寇,没得着天下,认不认也是贼!”望着王仙芝道:“哥哥,不是我吃里扒外,我在黄家时日不短,黄三哥迟早是我们一条道上走的人,不至于便说敌论仇的!”许勍道:“判官,黄庄主打得旗号可是防流贼,这方圆冤句县境内,除了大将军还有谁?”尚君让一时舌短。
盖洪道:“哥哥,兔子窝边无硬草,既有了嫌隙,拔了算了,他真有心造反,便也不怕他怨怪!”蔡温球道:“盖洪,黄三哥待你不薄,自家胯下的马也扒了与你,你却谋人庄子!”盖洪道:“在私言私,这可是公堂!话又说回来,那赤马现在可坐在尚二屁股下!”尚君让拉了脸,他怎么听着这些话都是在鞭他!
最后王仙芝终于说了话,义军与黄巢目前是友不是敌,原情定罪,送信卒虽有谎报,但其本无害军之心,各杖五十,收缴赂金。末了又说了一句:“明天的酒他黄三哥要是不来,我便上门与他赔礼!”这话可做两样想,只身往也可押军马往,许勍和尚让一时都没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