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8上:羊角山群龙无首,小王庄快马银刀(1 / 1)
曹州的东境说远也不远,从冤句县境到兖州金乡县也就两百来里路,以行军的成法得走上六七天,张璘也没有顾什么成法,搜集了庄中骡马凑了一百骑半日时间就追到了金乡界上,可并没有寻着王仙芝一干贼首的踪迹,成队成伙的散贼也不见,三三五五的倒见着不少,却分辨不出这厮们到底是草贼还是流民,他想或许梁缵从尚君让那里得来的话错了,王仙芝没有往东走,而是向南入了宋州,毕竟道路要短上许多,便只得罢了,年节将近,将士也思家了,且回府复了命再做计较!
义军最后殿后的是徐唐莒和许勍,俩人射住追兵后,便拽了这一百多人往西北走,回到了长垣境界,绕了一大圈,四五天之后才到了兖州金乡羊角山。金乡县北邻郓州,西邻曹州,南邻宋州,东邻沛泽,四州结纽处,历来便是逃官亡命的好所在。羊角山形如羊角,南北耸两峰,中间鞍坳里是一座阔大的寺院——光善寺,山脚方圆十数里都是和尚的福田,山脚不远便是沛泽。这地王仙芝几个都知道,那天黄巢提出东走之策时,便想到了这个地方,李重霸毕竟是军家出身,从无交往,冒然往投也不知人是什个脸色!
到了寺门左近,便听见有女子颤颤惊惊的哼唱什曲词,却是訾氏兄弟伙了一丛人圈着两三个妇人在吃酒。有人进了殿门也不知晓,许勍轻咳了一声,众人吃了一惊,流矢起身低了头。訾亮却在地上笑道:“许叔、徐叔来了呀,尚大叔正好望来,吃不吃酒?”许勍接了。徐唐莒黑着脸道:“訾亮,你这是在值?监着门院,如此做态,视军法何在!”訾亮道:“尚大叔都没话,楚叔在山门看着,这里有什鸟事的!”许勍将酒囊塞给徐唐莒,指问道:“这妇人哪来的?”訾信道:“许叔,和尚养的妇人,不是良家,不然如何唱得经?”许勍道:“年近了,唱唱经也好,酒可不能醉!”訾亮道:“醉不了!”徐唐莒也不再说话,将酒囊一丢走了进去。
出了天王殿,便是一个深阔的庭院,远端正前矗着一座弘敞的大殿,左边一座侧殿,右边一线厢房。虽然各处都上了灯,也有人声,可看着还是显得阴抑,徐唐莒道:“我是进庙必拜的!”许勍道:“拜拜也好!”话音未落,尚君长就从右侧一间厢房喊了出来,徐唐莒道:“哥哥可好?我去上炷香!”尚君长便站在那里望着,一边与许勍说话,问路上的事,末了问道:“巨鲸,你是官衙里出来的,皇帝没诏旨,天平军可越得境界?”许勍道:“越得!不问皇帝要钱粮,不侵夺邻道州县便可。不过以我看,年前天平军是不可能动了!”便问金乡县的情况。
这时徐唐莒从大殿出来了,嚷声问道:“怎的一个和尚也不见?”尚君长道:“你也要和尚!肥大的杀了,瘦弱的充了杂役。你要好看,回头掇两个在殿里!”徐唐莒道:“我要好看什的,哥哥在哪?我看看去!”尚君长道:“去了也见不着,大殿左边耳房,嫂嫂不拦着,不让搅扰!且进来,有事平章!”徐唐莒道:“我隔门喊声!”许勍便也跟了过去。
从大殿廊下过去,只见王长安在阶前跑跑停停地戏着个什物,细看却是七八只肥淌淌的仓鼠,尾巴吃麻强系在了一处,得了机就各跑各的,扯作一团。王长安见人也不喊,只说:“我娘说我爷睡了,谁也不见!”徐唐莒道:“你进去张一眼,果真睡了阿舅便走!”王长安却不肯,还是那句话。许勍道:“也罢了!少将军,大将军要是醒了,便说你徐阿舅和许勍到营了,路处一切平安!”徐唐莒道:“许阿舅!”王长安却道:“他不是,他抓我娘抓我——还有我外祖我阿舅!”许勍一时做声不得,徐唐莒将他顶摩了摩道:“阿舅教你一句书话:成事不说,既往不咎!”
折了回来,这厢房就是一间招待香客的客房,靠墙一张宽矮的卧榻,中间一张食案一张席,简素得很。尚君让一人大叉腿抱手靠墙坐在榻上,案上的油灯照不到,不知睡着还是醒着。蔡温球、盖洪都凑着案子盘在席上,许勍掇了张圆凳坐在旁边,大概之前这几个人争论过什,彼此脸都不热乎。
“季逵怎的不见?”
蔡温球道:“一身都是伤,人也昏沉,没天没夜便是睡,看来哥哥那话是真,本有些宿疾的,也不知要紧不要紧!”徐唐莒道:“要是宿疾倒不打紧,要平章什事?谁也要和尚了?”在蔡温球身边坐下了。
尚君长递过一张纸,却是一个叫王璠的写的,说寺里云德法师是他奉礼的知己,指着要这个人。又说他有一仓粮食寄在寺里,三日内车了送归,不然便要“大剑一挥,血满羊山”。徐唐莒冷声道:“这厮口气倒着实怕人!”递给了许勍。
蔡温球道:“若只是嘴尖舌长便也罢了,当日下书子的卒子便吃他割了耳鼻。见这里没话过去,昨日一队士卒下山,可没近他的庄子,却吃他横出来拦了,一匹马一杆刀便是杀,只放回来一个,耳鼻又是割了的,说什‘折金乡一茎草’,他便要斩我军一人!”徐唐莒怒道:“这也欺人太甚,这厮是什来头?江湖上可有名号?”
尚君长道:“不是江湖中人,说也不是个金乡土著,一二十年前才搬来此地,先只买得巴掌大一块地,仗着一身气力,收聚闲汉,强买人田地,短短数年间就筑起了一座好大庄堡,故金乡人都唤‘翻地龙’!因本地原来就有个王庄,故本地人唤王璠庄子作‘小王庄’。这二庄主唤作王玫,人唤他‘没翅飞’,与兄长相似,也是个有气力的强汉;还有个三庄主,也说好了得,不过早死了。现今庄客七八百是有的!据说当年庞勋的军马望着这小王庄也绕道,李重霸过金乡征钱粮,也是低着眼避走的!”
徐唐莒一时跌了气,问道:“那云德和尚可活着?”蔡温球道:“哪得什云德和尚,寺中问遍了,便没这个人,存心来欺讹的!”徐唐莒望向许勍,许勍道:“笔墨沉酣凌厉,露锋连体,如攒大剑赴斗之势。若果是那厮亲书,则此人诚不可小觑,当是黄巢一类人物!”尚君让便在黑里笑了下。
尚君长叹一声,在边榻上坐下了,道:“哥哥不能主事,主意便要众人一起自己拿,如今全军男女老弱,再加上你们将回的三百人,便是两千人,金乡新得有五六百。长械丢了七八,牌盾丢了八九,箭矢拢起来一千顶了天,骡马三百匹,近半有伤。人也有伤,曹州过来的,或轻或重,可人药马药奇缺,使人悄摸往金乡城里去买,买不着,衙里有了令。这座城子因常年受李重霸薅恼,徐州驻了一都兵,防备的紧,进出四门都要搜检,有采办油盐的便吃抓了,买的量多,招了官兵眼目!”说完又是一声叹,靠着墙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