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夜来唯有孤灯闲照 檐外未料倦客投家(1 / 2)
早已不知何月何年,但见尸骨遍野,饿殍连连。何唤庙堂之上,孰分真伪?王侯将相,归心何边?沧海之变世越千年,依是春秋乱作,更迭不鲜。依林归隐,消得浮名薄利,守他三分拙田。或裁冰剪雪,寻明山栈道,避祸世求仙。
叹:王权富贵,志在钱泉;立王称帝,只恐未先。自古兴亡道不尽,只怜身系不定舟。耐得沧浪渡我,不曾夜宿寒烟。倘是世间志士繁名无数,也似云升霞落,星迭辰连。
古道尽迁,至我所述之时,不知真假何言。零星春秋几笔,早如皇阙凌烟。常道:人寿有限,世事无常,桑田尽闲。纵是传闻轶事,也是亦真亦假,似真似幻,百般难辨。众卿若欲听闻,不妨细听新曲,试看此、尺牍绢素,一部诡书奇篇。
后有仙客历览人间世态,感怀良久自书一歌,其诗云:
伤乱歌
长空澹澹地茫茫,秋云黯黯山苍苍。
百年浩劫何渺茫,数载冥青寂无光。
自古矜雄争强梁,浮生寄世旋销亡。
旧骨未摧新骨藏,尸丘累累交相望。
霜天积郁我心伤,悲风威烈吹白裳。
孤鸿离群羽未翔,莽野萧飕草木黄。
大川东逝濯浪沧,安乘曦车挂扶桑。
何持北斗定庙堂?唯怀此歌忧弭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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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夜来唯有孤灯闲照檐外未料倦客投家
在云梦之泽,楚云之端,江南之地,有一地隰有荷华,泮有芷兰,芳草缤纷,如世外源地。在湖中某隅,坐落着一间较大的木屋,其外形与常人居所并无二异,这屋子中却陈列着许多平民不曾拥有的各式精妙玩件:可观测天象的小型浑天仪,一些充满着奇怪符箓的卷轴,还有各色奇形怪状的玉石。不过一间富足的屋子只有两个女子居住其中,似乎是为了避世而隐遁于此。
凭寄离思意万重,欲书章句泪溶溶。
空怀愁语伤笺短,自叹不如眼底逢。
“就写到这吧。”木屋里的年轻女子搁下纸笔,自言自语。她双眸正凝神于绢布上的画像,上面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秀温润,约莫是个书生,不同于乡野农夫抑或沙场武人,有一种飘曳入云的灵秀。眉眼如星斗射寰宇,却无咄咄逼人的气韵。虽是一副半身相,可画上之人已有旋袖而起的卓爽身姿。在画像的左下角,这两行蝇头小楷便是刚刚题上去的诗,写得并不高明,笔法有些朴拙,但也足以了慰心迹。
“姐姐,你又发呆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让她回过神来。
“哎,你来了。”题诗的女子将目光从画卷上挪开,望着那少女琥珀般的瞳孔继续道:
“我不过睹物思人,许多年前与他只是短暂相处过一段时日,可我不知为何多年后仍是时常忆起往昔。只叹人寿有限,那人大抵已不在世间,可我仍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他一面。这种徒劳又难以言说的心境,你能理会吗?”
凑过来看画的少女看着约莫十三四岁,正值豆蔻年华,那种含苞欲放的年纪,带着一丝天真无邪之感。她身着一件青色襦裙,如散花水露,绿波洗翠。玲珑身段腰约素绸,脸蛋娇媚浑如狸奴。眼眸如杏顾盼生辉,两颊娇嫩如显红绯。清风爽涞浮玉袖,湘裙斜曳现芳微。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无忧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仙山莹雪。
她探过头来,凑近看看她姐姐写的什么。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她的瞳孔闪着琥珀一样的光彩,明丽生辉。更为奇特的是,这眸子像猫的竖瞳,她头顶还有一对如猫般的耳朵。少女身形娇小,明肌如花,娇艳可人,正贴在桌子周围黏着她的姐姐。说她是猫也没错,毕竟身后还有一条猫尾巴。
“大概明白。”猫尾少女喃喃地说。
“嗤。”哪位被称为姐姐的女子笑道,“唉,我觉得不明白才好哩。世间万物,形神各貌,唯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时才觉美妙,一但弄清透了,便也只觉人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终究如梦一场。”
“也许吧。”猫尾少女小声应道。
那位被称之为姐姐的女子,红袖中伸出素手慢慢收卷了这块带着画像的绢布,她手臂间的肌肤肤雪白酥润,左臂上戴着一块白玉镶金玉璧环。她抬手撩撩前额发丝,玉环从手中微微滑落,从腕间滑脱至小臂处,只得用右手将左臂玉环往上扶起。随后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入木匣,又快步走至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有铜钱若干,她将这小木匣纳入箱中放好。之后她便坐正对轩窗的桌前。窗外光线透了进来,她眯起眼看着外面的几棵桃树,现在只馀枝叶,不复三月芳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轻声念着,边想象着来年盛开的情象。现在天下不大太平,兵荒马乱的,在这乡野田间隐居,倒也是个好归处。她恹恹地来到一张长桌前,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盒鎏金缠枝银花妆奁,从中取出镜匣,将铜镜放在桌上摆放着的一个木质镜架上,慢慢调好镜架的倾斜角度。
镜中映着年轻女子的面容,肌肤如素雪,口若含朱丹,面如良玉又轻沾红铅,眉眼巧笑似素花含露。眸中水波微转,芙蕖若开;眉间柳叶轻撇,珠翠着香。唇齿微咬,凝神重虑;神色悄逝,心事难猜。只见她瞳色一转,灰褐眼眸数剪秋水,白壁之面两颊添红。这淡红色印记,两面各有三道,如妖兽的妖纹一般,牢印在她的两腮。而女子的眉眼也愈加狭长,如妖冶的狐媚之状,头上窜出一对白绒兽耳,身后更是多了一条如狐狸般的蓬松尾巴。
“唉!”美艳的女子哀声叹道,“如果我不是妖精,或许多年那段情缘,就不会怀着遗恨收场。”
过了一会,窗外光线不再明丽,她嗅到外面泛着青草交杂湿泥的青涩气息,而气流也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要下雨了!”狐尾女子说道。
“我这就去收衣服。”
猫尾女子便忽然幻化身形,变成一只深褐色狸猫,所衣之裳也随之脱落,她从衣堆里钻出,一步跳到桌上,又飞速跳出窗外,奔向外面几根木头架子上搭着的晾衣杆。下一刻化成活泼可爱的少女,她踮起脚尖,手够到上面晒着的衣物,从窗户间递了她姐姐后,又很快变成猫咪,纵身一跃跳入窗中,稳稳地落在对着窗台的桌子上。
“喵~”这只猫咪懒洋洋地往桌子上一躺,露出自己的柔软肚皮,四脚不停地扑朔着。
“好啦!乖,不要胡闹了。”身着红衣交领裙的姐姐摸了摸了她的头,猫咪也跟着发出哼哼噜噜的嘀咕声,看样子十分惬意。
“好了,别调皮了,快去换上衣服变成人形吧。”红衣女子催促道。这时窗外的一只灰色鸽子飞了进来,落在桌前。狐女一边摊开手心让这只鸽子站在自己手掌间,另一手拉着窗户将之前敞开的窗户合上,背对着猫女说道:
“不用担心,这样没人会看到你啦。”
“要啥担心,我们住的地方方圆十里没有人烟,除了野兔和鱼有谁会看到?”此时猫尾少女已经从桌上跳了下来,化成人形,接近赤身裸体地站床边,边说边慢腾腾地穿好衣服。
“你呀!等你再长大一些,变得体态多姿,再这么随随便便。小心被男人看到了见色起意,抓起来给你绑了,关小黑屋里。”她一边摸着这只鸽子一边说道,再将鸽子放在大厅里的一个鸟笼内。不过并没把鸟笼的门关上,而是敞开着,这只鸽子一边发出咕咕的鸟鸣,一边啄食着食槽内的杂粮。
“哼!谁敢绑我?!”青衣猫尾女拿着一块素色短衣挡在自己小小花苞似的胸前,转过身穿起里衣,再穿起青色襦裙。这时外面忽然风雨大作,树叶发出交奏的响动,一阵冷风吹得屋内的窗户哐哐作响。红裙女子便来到这些被风吹得有些抖动的窗户前,用横栓一一将它们闭紧,屋内顿时昏暗起来。于是她从一个柜子里取出蜡烛放在灯架上,用手一挥,一些蓝色的火苗就从手心里跃动,橘黄色的火光亮了起来。
“唔……这个灯对我们而言,其实可有可无吧。”猫尾少女吐槽道。此时她眼睛迷成一条缝注视着这个在外间一小撮风渗入下,微微跳晃的芯头火苗。
“可我们得装成人类,才能继续在这种世道下活下去。”红衣女子微微叹气道。“平时若不注意他们的习性,就算我们外表和常人并无二异,可些许细节不甚注意,就和你一样无时无刻露出尾巴让人生疑。”
“哼!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把尾巴收起来而已。”猫尾少女脸上浮现不悦的深情,一边将衣襟理顺,束带系好,盯着紧锁的木窗,像在期待着这场雨快停。
但雨始终是有条不紊地下着,下着……距之前已逾一到两个时辰,似乎这场雨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停过。天已至晚,红衣狐女已换上了第二根蜡烛,而屋子的另一边则是猫尾少女,在一个灶台前望着吊锅里的鱼出神。
最终她们围绕着一块木制小桌,分享着鱼汤,猫尾少女一边拿起调羹一边说:
“我不明白人类放盐的意义在哪里,我理解人类喜欢生火处理食物,从来不肯吃新鲜的。毕竟我也认为用火烤过或者煮汤的鱼比在地上跳着的鱼更好吃些,但叫我吃这些被大块白色沙粒污染过的食物,真心要了我的猫命。”
此时狐女刚刚拿起盐粒正往自己的碗中洒入些盐。
“是么?你就那么讨厌盐?”
“岂止讨厌!我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把鱼撒盐后晒干,改天再吃。这样的鱼简直比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溺水了,沉在河底了,一动不动了好几天的鱼还要糟糕!可他们人却觉得很好吃的样子,真奇怪。他们的味觉是不是有点差?”猫女看着狐女往碗中加入盐粒,不知道回想起了哪次的不妙遭遇,愤愤地嘟喃着。
“还好吧,也没多难吃……也不排除我是个半妖的缘故,不是纯粹的妖怪……所以我……有时候相对于你们,更能理解人类的习性一些?”狐女一边用筷子夹着鱼块,一边将吃进去的鱼肉里的鱼刺吐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而另一边的猫尾少女则是从来都是拿起调羹把鱼块捞出,放入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随后咽下去,一整条鱼除了见她把鱼脊骨单独丢出,就没见过她吐过其他的小刺。
“好啦,在家里可以。但是在外面一定要记得吐刺,人要是像你一样吃鱼,早就扎破嗓子,明天睡到一个黑色的大木匣子里,盖上厚厚的尘土安睡万年了。”狐女看着她这种吃法,像是一个管束小孩的大姐姐一样说道。
“这不是在家里么?再说我本非常人,既然如此,我为何非去有人的地方自找不快?”
“就怕你到时身处有人之地,所行举止完全不似常人。”
“行啦,别说了。不就是有人之地么?我躲着就是了。”猫尾少女,从锅里捞出另一份鱼块,把鱼脊骨调出,用舌头卷下了上面的鱼肉,继续不在意里面的小刺,吧唧吧唧地连刺带肉地咽了下去,毫不理会狐女的提醒。
不知过了多时,鱼已食毕,碗筷也用缸中之水洗净,而屋外雨依是未歇。好在她们的房顶瓦片重重避雨遮风,即便这雨下到明早,也不会让她们房梁下水覆珠滴。
屋子顶部上有几块透明的琉璃瓦,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夜空。可惜今夜天色不好,只能望到一片漆黑,狐女看着这黑漆漆的几块天空眉头微蹙,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她们仍未睡去,狐女则在桌上看一本纸张泛黄的抄写本古书,而猫女则躺在床上,手捏着一个布娃娃。这布娃娃做工不算精妙,仅仅缝制出人脸的五官大致,算不上好看,但她依旧放在掌心抚弄,好像什么珍爱之品。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男性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外面雨实在太大,我被这雨打湿了。想付钱借住一晚,明早就走,绝不打搅你们。家主在否?”
此人似乎是一位较为年轻的男性,说话颇有礼数。屋内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惊到了,随后充满默契地对视一眼,均默不作声。
“阁下请务必帮我!我已确定附近没有别的客倌。在下因天色渐晚,道路难辨,不慎道迷,遂辗转此地,一路未能寻到借宿之处。偶见其中忽有光亮,想来有人烟于此,便来访此贵舍,还望主人肯容一漂泊孤客,在此雅舍稍憩一程。”这男性的声音虽然急切,但仍不失其礼。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狐女神情冷漠,而猫女则是眉头一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老虎一样的牙齿,表达着自己的反感。
男子见屋内虽有光亮,但没人回应他,想来是屋内人担心自己有所歹意,便道:
“放心!在下绝非恶人。只是近日要去城里办些琐事,呃……就是我有一亲人身染重病,我担心若不日夜兼程,恐难见其最后一面。可惜几年未见,道途陌生,在下眼拙,不辨南北,一路兜转于此,况天不作美,久雨不息……”
“哦?”狐女以只有自己和猫尾少女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说着,随即挥手震动起一股气流震灭了油灯。
“哎!”外面的男子似乎急得非常难受,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马的鸣嘶。“我愿意出五百文铜钱,暂住一晚。”
“且回吧,再多也不会开门的。”狐女放大声音却冷冷说道。
“原来是女主人在家,请问婚否?”
“怎么?莫非你还想着我会同你成婚?我不过是乡野女子,你若是富贵公子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造访寒舍;倘若你是乡野村夫,我自然也是看不上,先生请回吧。”狐女带着一丝冷笑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