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盘根错节(1 / 2)
“卡拉克。”
“卡拉丁!”这个女声柔和得像呓语,但很急切,“你不能一直陷入梦里。”
他的脸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有种螫刺感,那是纯能量的掌掴,力道很轻。
他缩了缩脑袋。这和别处的疼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存在感就是强得多。他抬手猛拍一掌,这个动作足以驱散最后一丝昏迷。
猎魔人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不太情愿地回到了现实。
灵体在卡拉克头顶来来回回,显得十分焦虑。他摸了摸被她拍过的地方。这种较大的灵体可以移动小物件、或用纯粹的能量轻轻给你一下子。
有时候,这种能力也会惹得它们更加讨人嫌。
爱丽儿以少女的形象飘落到他腿上,裙袂飘飘,与裙尾的雾气浑然一体,“卡拉克?你好多天没和我说话了。”
“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问题?”
“师傅常说,世上的人分两种,一种人夺取生命,另一种人拯救生命。”
卡拉克用嘶哑的嗓音低语,爱丽儿歪着脑袋,皱起眉头。这种对话使她困惑,她不善于理解抽象概念。
“人还有其它种类吗?”
“有的,爱丽儿。世界上存在第三种人——为救人而杀人的人。”
灵体沉默了一会,关切地问道。
“你是那种人吗?”
卡拉克摇了摇头:“我很愚蠢,第三种人确实存在,而且数量很多,但和我想的不一样。”
“那是哪种?”
她落到卡拉克的膝盖上,抬头看他。
“那些生来就等待别人拯救或杀戮的人,那些既不救人也不杀人的人,那些无能为力的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猎魔人望着手中的钢剑,他没有多说什么,那些活力属于以前的自己。
现在,他不得不去做某些令人不快的工作。
……
春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温格堡的公园里到处是各色各样的花花公子和纨绔子弟。
格洛塔心怀感激地静坐在一株繁茂大树浓荫下的长椅上,看着微光闪烁的青葱草木,波纹粼粼的湖水,还有那些衣着亮丽、喝得醉醺醺、快活无比的狂欢者。
湖边长椅挤满了人,另有些人三三五五散在草地上,沐浴日光,喝酒聊天。这里看来人满为患。
但没人过来占据格洛塔旁边的空位。
时而有人急步跑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接着他们看见了他,立刻变了脸色,要么转身就走,要么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
我就像是恐怖的瘟疫。倒也无妨。我无需他们陪伴。
一群年轻士兵在湖上泛舟。其中一个突然站起来,握住酒瓶,身体摇晃不止,船立刻四下颠簸。
他的同伴们叫嚷着让他坐下,爽朗的嬉笑随风隐约传来,因距离而稍有延迟。
一群孩子。看来多么年轻、多么纯真。
不久前,我也跟他们一样,但感觉像是一千年前的往事。不,更遥远,恍若另一个世界。
“格洛塔。”
他手搭凉棚抬头。是姗姗来迟的卡莱尼主审官,湛蓝天空映衬下的高大黑影。
主审官冷冷地向下瞪视,格洛塔觉得他比往常要疲惫,皱纹也更深、更醒目了。
“你叫我来最好是有了好消息。”
卡莱尼主审官一拂白色长外套的后摆,优雅地坐进长椅。
“曲角村附近的平民又在闹事。一个白痴地主吊死了几个农民,留下烂摊子让我们收拾!”
“管理一片烂泥地和一堆农民有什么难?你怎么对待他们都行,但不能吊死他们啊!”
他怒视草坪,嘴唇紧抿。
“你叫我来最好是有了好消息。”
我尽量不让您失望。
“我们从那个杀手的嘴里撬到的信息不够——至少达不到对‘布先知会’动手的程度。”
仿佛为强调格洛塔的话,那个醉醺醺的士兵脚底打滑,从船边栽下去,“扑通”一声落水,片刻后他朋友们的大笑传过来。
“哼,大惊小怪。继续往下查就是了,你不要每件小事都来找我批准。我挑你担当此任,该怎么干放手去干!”
卡莱尼站起身,紧锁双眉,他一边转身,一边怒气冲冲地说。
别这么匆忙,审问长阁下。
这就是双腿健全的坏处,干什么都心急火燎;相对的,如果你行动困难,那不到完全弄清状况是不会动的。
“遗憾的是,我们的人并不适合揪出麻烦的暗线——至少在那群渣滓那边走不通。”
卡莱尼回身,一边眉毛微微抬起。
“完全没办法?”
“对我们而言是这样。”
主审官坐回长椅,撅起嘴。
“你觉得我们需要怎么从底层下手,格洛塔?这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原因,对吗?”
你以为我只是不想爬台阶?
“我们需要从‘白粉’的来源下手,那些有问题的采采蝇卵肯定是在经销的中途混进去的,我们可以直接从这点下手。”
两人沉默了一阵。那艘船现在漫无目标地漂在湖上,船上兵士争来抢去,木浆一时直立在空中,落水的那位嬉笑着向朋友们泼水。
“好主意,非常好——你必须小心行事,审问官,非常小心,每一步都充满危险,不要被表象迷惑。”
卡莱尼突然停下,等待一小群女士走出他们的话音范围。
“你必须做到。”
说得轻巧做起来难。
“我需要一个远离审问部的地方操作这件事。我会将资金安排到位,只欠一个猎魔人的帮忙。”
“你要杀人?”
“不、不、不,审问官阁下。他只需要去一家烟馆,找到叫萨加姆的人,把线索提供给我们就好。”
卡莱尼冷冷地盯着他,那几个士兵试图将落水的同伴拉上船,船剧烈颠簸,突然一下子倾翻,将他们全倒入水中。
“这当然是。名字、证据、文件,还有能带到德马维陛下面前提出指控的证人。我需要你准备好这些。”
“保持联络。”主审官优雅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他大步朝审问部大楼走去,脚踩在沙砾铺就的小径上嘎吱作响。格洛塔一直目送他走远。
绝妙的计划,审问长。你还站在我这边,是吗?
士兵们将船拖上岸,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那里,互相叫嚷,一扫刚才的嬉笑。
一只被遗弃的木浆仍漂在湖上,缓缓漂向人工湖的缺口,很快将从桥下漂过,穿过温格堡的高墙,冲入护城河。格洛塔看着它在水中慢慢打转。
这是个错误,人应当注重细节。忘记细节很容易,但一旦没了船桨,船也就没用了。
格洛塔咧嘴笑笑,舔着原本门牙所在的牙齿豁口。
时间可以治愈破碎的心,但永远治愈不了破碎的牙。
他伸伸腿,盘算该不该起身。
起来又能去哪里?世界不会因我多坐一刻而停转。
不着急。不急…
……
卡拉克走在路上,压住背部的剑像老情人一样来回磨蹭。
猎魔人知道这没什么好自豪的,随便哪个傻瓜都能带剑。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喜欢它的重量,仿佛自己不再那么无足轻重。
卡拉克见过很多和这家烟馆一样不本分的地方:一面又脏又秃连窗户都没有的墙上开了一道沉重的门扇,两侧各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从站姿看,他们都有武器,且随时准备动手。其中一个是黑肤的泽瑞亚人,一头黑发垂在脸侧。
“干吗的?”泽瑞亚人问,另一个大汉紧盯着他。
“我来见萨加姆。”
“武器?”
猎魔人抽出剑,把手冲外递了出去,对方接过。
“跟我来。”
伴着合页的吱嘎声,门开了——
门内空气十分污浊,弥漫着甜腻的烟雾,卡拉克觉得喉咙发痒,只想咳嗽,眼睛也被呛得泪汪汪的。
这里昏暗而宁静,感受过门外的寒冷,这种黏稠的温暖让人有些不适。
彩色玻璃灯盏在斑驳的墙上投下各式各样的图案,绿色、红色和黄色的都有,简直像个迷幻的噩梦空间。
脏污的丝帘被掀开,昏暗中窸窣作响。人们瘫在垫子上,衣衫不整,意识不清。
一个男的仰躺着,嘴巴大张,手里挂着烟管,烟锅还在冒烟。一个女人侧靠在他身边,脸上汗珠密布,像死人一样毫无表情。
卡拉克很难分辨那是愉悦还是绝望的成分居多,看起来是后者。
“这边。”
猎魔人随向导穿过烟雾缭绕的房间,走进一条昏暗走廊。
一个女人靠在门廊里,死寂的眼睛看着他经过,一言未发。不知何处有人发出呻吟:“噢,噢,噢。”惹人生厌。
穿过珠帘,他们来到另一间大屋子。
这里的烟雾少了很多,但气氛更紧张:到处都有人,各个种族、不同肤色的都有,依外貌看都是些硬手。
八人围坐一张长桌旁打牌,桌上摆满杯子、酒瓶和钱币,更多人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卡拉克的目光落在桌旁某人手边丑陋的短柄斧上,心知屋里肯定不止这一把武器。
墙上挂着钟,钟摆不停摆动,嘀嗒、嘀嗒、嘀嗒,清晰的声音让人感到紧张。
一个大汉坐在桌首,在帮派中这通常是头儿的位置。
这人上了年纪,脸皱得像旧皮革,皮肤黝黑发亮,剪短的发须已成铁灰色。
他摆弄着一枚金币,灵巧地用指节让它在手掌和手背间来回腾挪。
领卡拉克进来的人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递上猎魔人的剑,所有人的视线忽然一齐看向卡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