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银行的礼物（2 / 2）
他的田野。
再远处，河流汇入灰色的海洋，冲刷而成的辽阔三角洲中坐落有无数小岛。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微小的塔楼、房屋、桥梁和城墙。伟大的温格堡，在这里看来却不过指甲盖大小。
他的王国。
“陛下。”
德马维三世的宫务大臣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外，头低得几乎碰到大理石地板。
“何事？”
“凡特和伯克银行的代表求见，陛下。”
“传他进来。”
德马维三世知道他们早晚会来，却不会因此增添半分好感。
黄金换来钢铁，钢铁换来更多黄金。
沉重的双开大门随即打开。
就一个买卖国家的组织派出的代表而论，此人相当平凡。
此人比他想象中年轻，一头卷发，态度随和，笑容常在－－最后这点最令他担心。
笑容最甜蜜的往往是最恶毒的敌人。除了文图里奥，谁还写得出这等精辟的格言？
“陛下。”
对方鞠躬致意，腰弯得几乎跟他的宫务大臣一样低。
“该称你…？”
“苏法。尤鲁苏法。乐意为您效劳。”
等代表靠近书桌，他发现代表两只眼睛颜色不同：一只蓝，一只绿。
“你是凡特和伯克银行的人？”
“我有幸代表那个伟大组织。”
“嗯，你很幸运。”
德马维三世扫了硕大的书房一眼，“兵荒马乱，多有折损，恐怕招待不周…不如之前那么光鲜。”
听了这话，苏法笑得更开朗了。
“我进门前也注意到墙上有些折损，但对此并无不满，陛下。我是来谈生意的。事实上，我的雇主打算全力支持您。”
“我注意到你与我的敌人－－科德温国王亨赛特－－来往密切，并曾提供同样的支持。”
“正是。”
“现在我击退了他，却不得不和他合作，你又跑来支持我。”
苏法连眼睛都没眨。
“正是。”
“你们还真有点墙头草。”
“银行的宗旨当然是抓住每次机遇。”
“你打算怎么支持我？”
“首先是资金。”他欢快地说。
“我们会为您提供整备军队、大兴土木的资金，足以让亚甸王国恢复实力重新位于北方之巅。我们甚至乐意弥补您宫中的…折损。”
“如果我喜欢宫殿现在的模样呢？”
“在政治方面，我们也有十足的把握助您渡过难关。您想必知道‘多助者为善，非此不能全身’的道理。”
苏法继续滔滔不绝，没有太在意德马维三世的表情。
“凡特和伯克银行在北方的根基深厚－－极为深厚－－无疑可达成您与他们之间抵抗尼佛迦德的联盟。”
“联盟？即使上亚甸地区被亨赛特那个婊子宣称？！”
“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我们总会尝试正视现状，给正确的人选以恰当的支持。如今第二次北境战争已经渐渐临近，凡特和伯克银行自然希望站在胜利者一边。”
“哪怕我已经踏平了和你们有生意往来的布商公会，杀了那个库尔特？”
“您的成功正好证明了您高超的手腕，”苏法耸肩，“人很容易替换，全世界到处都有。
这回答真他妈的滴水不漏，不是吗？
一笔小小的坏账——这就是布商公会的价值。
他若有所思地敲着桌面，“你提议的时机在我看来有点古怪。”
“为何？”
“因为你呈递的附加条款还有‘对付先知会’，我相信你们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求。”
苏法微微眯眼。“您不能信任他们。”
“但我可以信任你，因为你笑得更甜，是吧？我的手下笑得也很甜，他们撒起谎也撒得面不改色。”
苏法笑意不减。“这么说，您是想听听实话。或许您已经注意到，先知及其爪牙在一场伟大斗争中是我们的死对头。”
“为何？”
“这场斗争我们都选择了一方…没人希望坏账…相信我，您不想站到错误的一边。”
“老实说，我不想站到任何一边。”
德马维三世缓缓靠上椅背，尽力装得气定神闲。
“告诉我，苏法师傅，凡特和伯克银行为它的支持标价几何？”
“我们的条件非常公平。首先是贷款利息，然后是针对本行及相关合作伙伴的商业优待。”
“最后，您将来得按我的雇主的要求，与科德温国军协同－－”
“只要你的雇主要求，我就得出兵与他们联手？”
“在您的一生中，这样的事或许只会发生一两次。”
“或许会更多，只要你们觉得有必要。总而言之，你要我卖掉亚甸，并为此感谢你们的善意；你还要我跪在你们的金库门前，恳求你们的资助。”
“您的表达过于夸张－－”
“我不想下跪，苏法师傅。”
“我可以直言吗，陛下？”
“请便。”
“您在权力之路上已然是位老手，每个人都有不得不下跪的时候。如果您骄傲到拒绝我们的友谊，其他人将会迫不及待地接受。”
“我想是这样的…除了柯维尔大家都缺钱…没准下个星期亨赛特就会答应你们的请求？”
“我想您并不明白在世界的阴暗角落蕴藏的恶意。瞧，您坐在这里跟我对话…孤身一人…如此…脆弱。”
苏法大咧开的笑脸没有了半点幽默，他的笑容潜藏着饥渴，嘴里露出洁白的尖利牙齿。
德马维三世眨了眨眼：“自然如此，凡特和伯克银行会是王室长久以来最忠实的合作伙伴，我确信你们会慷慨解囊、大力协助重建事务。”
苏法的笑脸恢复了正常，他深深的鞠了一躬，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否会把腰部折断。
“我们的荣幸，陛下。我们将为亚甸贷款一百万马克。”
这是笔好买卖不是吗？
德马维三世挠了挠下巴，他也许还能从非人种族哪儿捞上一笔。
……
凡特和伯克银行温格堡分行的大厅由红色斑岩和黑色大理石砌成，面积相当可观。
在它犹如皇帝陵墓般阴森奢华的内部空间里，只有必需的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挤进来，窗子结实的格栅在抛光过的地板上投下十字形的影子。
大厅高处，一排骄矜的巨型大理石半身像自鸣得意地盯着下方，其原型皆是历史上有名的商人和金融家。只要功成名就，罪犯也能当英雄。
卡拉克径直走入银行，实际上，他确实是在得到了格洛塔的消息后来此试探。
六十多位办事员坐在样式整齐划一的桌子后，每张桌子都堆满文件，摊开一本皮革封面的巨大账册。
他们有胖有瘦，肤色各异，有的戴无边便帽，有的扎头巾，还有的梳着某地人的特有发型，唯一共同点是记账速度惊人，并且全是人类。
卡拉克并未去过其它国家的凡特和伯克银行——
这里的职员并非常见的侏儒或矮人可能是它的特色，也可能是亚甸国王对待非人种族的态度导致。
大厅里回荡着钢笔与墨水瓶的碰撞声，笔尖滑过厚重纸张的瑟瑟声以及翻页的沙沙声。商人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圈，低声交谈。
这里看不到一枚钱币，这里的财富由话语、点子、谣言和谎言组成，价值却比华丽的金子和明亮的银子大得多。
尽管环境教人望而生畏，猎魔人可不会被吓住，他在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游刃有余。
他摆出暴发户特有的自满态度，大摇大摆地走过排成长队的衣着得体的客户——狮鹫派很富有，这是人们的刻板印象。
卡拉克冲最近的办事员打个响指。
“我跟…”他故意扫了眼手中信函方才续道，“马修斯先生有约，特来办理一笔相当可观的存款。”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片刻可以，但别太久。时间就是金钱。”
猎魔人不着痕迹地观察厅内的安保措施，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滴水不漏。
总计有十二名守卫分布在周围，每人的装备不亚于帝国皇帝的近卫骑士，而高大的双开门外还有十二人。
一个高个男人从高耸的拱廊中走出，消瘦的脸长着突出的鹰钩鼻，一头灰发十分稀疏。他穿着镶厚毛领的深色袍服。
卡拉克认出这位正是此分行的行长，他这次试探的目标，马修斯。
他跟在一个年轻人身后，那年轻人一头卷发，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衣着并不奢华。
虽然那人外表平凡，但猎魔人发现掌管银行的马修斯急匆匆跟在后面，双手交握，反倒像个下级，于是开启感官，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苏法大师，希望您能转告我们的上级，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马修斯的声音似乎有些微惊恐，“完完全全在－－”
“当然。”叫苏法的人漫不经心地答道，“不过我觉得我们的上级无需我转告，他们一直盯着呢。”
“如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我相信他们会很满意，倘若并非如此，当然…”
苏法冲卡拉克咧开笑脸，又冲他笑笑。猎魔人发现他的双瞳颜色不同，并且隐隐露出锋利的牙齿。
那种牙齿的形状让他想起了…食尸徒。
“日安。”说完他大步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在下能帮您什么忙？”
马修斯生硬地询问。他看起来仿佛这辈子从没笑过，并且毫无心情加以改进。
卡拉克回过神来：“我是柯维尔的卡拉克——我来办理一笔相当可观的存款。”
“很好，卡拉克先生。只要您愿意随在下前去办理，我们很乐意接收您的存款，并为您开具完备的凭据。”
两人的身影向银行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