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归客(三)(2 / 2)
“夫人命我来请妈妈过去,说是有要事商量。”
“呀,目下已快天黑了,到时可不好回来。”秋妈妈为难道。“小姐看灯回来,如我不在房里……”
盼儿挽住秋妈妈手臂:“您放心,若不早了,使个眼色与我,我便出来劝劝夫人,到时容我送您回来。”
“那你又如何再回去呢?”秋妈妈打开门,先将盼儿让出去。
“我在黑暗中也到处走的,无妨无妨。”盼儿笑道。
“您也不去看灯。”池夫人盘腿坐在榻上,见秋妈妈来了,她并不起身,只是拍拍手边的椅子。
秋妈妈也不推辞,径自坐下了,神色自如。“我是不爱往人堆儿里钻,可不是年轻时了,万一叫人推了撞了,老骨头找谁说理去?”
“哪里老了。”池夫人探出身子,亲自提起火钳子,拨了拨盆中炭火。“您如今还是心明眼亮,又有好手段好口才,年轻人哪里比得了,就是我这盼儿、珠儿,再长个三十岁,也不如您半点。”
“哪里哪里,三小姐尽抬举我,我如今老眼昏花,年轻时也不是个爽利人,怎能和珠儿姑娘、盼儿姑娘去比?夫人特地喊我前来,就是为羞我几句?”
池夫人“哈哈”笑了两声,猛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火钳子,清清嗓子说:“不敢,真是有要事商量,可等到今晚机会了。”
“哦?”秋妈妈装作不解。
“平日里我老请你,雁回那孩子虽嘴上客气,礼多得很,但谁看不出来她脸上全写着不悦呢。”池夫人放下盘起的腿,端正坐好。
“再说这事情,最好趁人少的时候细说。”
听到关闭门窗的声音,秋妈妈这才发觉盼儿已自行离开了房间。
“您也见着堇娘了,如何?”池夫人双手捧起一杯茶递与秋妈妈。
“不敢说如何。”秋妈妈躬身,双手抬到齐眉处,接过茶杯先抿了一口。“堇娘小姐沉稳有致,这几日陪着她照看婴孩也见她爱子之心,的确是延承夫人您的主母风范。”
“唉,当家难啊。我道是她已为人妇,同这个家已无甚关系,便可平心静气,只顾自家生儿育女,不料她竟为些斗嘴置气之事,冷不防跑回娘家,让我好生为难。”
夫人当真不知她为何深夜逃离?秋妈妈喝着茶,只在心中想着。
“家里好容易得了长孙,又没留住,不瞒您说,池三在外头也不中用,这几年生意颇为不妙,几番归家都带不来多少好消息,尽知道逼我做些不得已之事……”
“难为您。我虽不知究竟何事,也不至于多嘴打听,至少懂您心里有愁思。我在二小姐身边这些年也瞧得真切,一家上下,男女老少,什么事情不在当家之人的心里过,如今见您能带着全家运转如此,已是颇费心思了。”
这些都是真心体谅的话,秋妈妈说起来心情郑重,将茶杯轻捧在膝上。
“那日我也同您说了些,只是那时只想着暂且纾解些忧思,不是专门为讲此事。并不是故意话说一半,故弄玄虚。到如今当真是有事相求,故请您过来详细说说,当然,也不是逼您出手相助,您也有时间斟酌着。”
池夫人喝着茶,眼看着秋妈妈,似是要捕捉她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秋妈妈也询问地看着池夫人。
料到秋妈妈此时不会开口,池夫人眼看着地面,说:“我那小女儿房里长年供奉器皿,她也是至纯极孝,从不过问,只知道奉命行事。这些物件儿都是宝贝,能派上大用场。”
“原是指望儿媳妇,谁料她虽为我们一举添了个男孙,自己却身子亏空,好些日子恢复不来,那孩子也……怕是近几年都等不到她中用,再产出来一个半个。”
“好在我这大女儿又突然回来,我也有心放走她母女,竟也没能推开手。既已送上门来,许是天意如此。只是终究仓促,虽至早下月初就可祭祀,但我手头仍有短缺,还有十余日,我便直言了,望您帮忙,自雁回处弄些金子来。”
“夫人恕我愚钝,实在不明白。”秋妈妈起身向池夫人作揖。
“姐姐信中已知会雁回囊中嫁妆,我知姐姐不爱虚荣,实情必定比纸面上更多。我只求妈妈一件事,帮我自其中取出一块成色最好的金子。”
池夫人复又紧盯住秋妈妈。“数月来我仔细看着雁回,她不是个当家管事的材料,你只管拿出来,她怕是根本无知无觉。若实在怕败露,我可找些铜块来。”
即便是秋妈妈,此时也完全失了言语,不知如何回应。
正沉默中,池夫人将茶杯放回小桌上。“快熄灯了,妈妈请回吧。”
她并未抬高声音,却见盼儿立即推了门进来。
秋妈妈由盼儿轻轻搀扶着,回房路上二人只字未提,只有脚步声深深浅浅,踏在傍晚昏暗幽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