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温衾(三)(1 / 2)
“怎么了这是?”母亲一脸惊讶,伸手去探雁回的额头。
方才雁回冲出房门,一气撞进她怀里,险些将她撞倒。好在母亲正倚着廊柱,又有身旁秋妈妈手快扶住了,这才未曾跌倒。
“娘……”雁回紧紧抱住母亲。
“这是,这是。”母亲不停地摸着雁回的头,对秋妈妈无奈地笑道:“许是做噩梦了,如同三岁小儿,等她好了咱们笑话她。”
“是做噩梦了,梦得不好,我险些吓坏了。”雁回走到二人当中,仍浑身发抖。母亲和秋妈妈便都搂住她,安慰不迭。
桂子还站在卧房里,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
并非她不愿过去,老实说的确有几分羡慕雁回倍受关爱,但她有几分害怕,若我尝了这滋味从此惯了,过几日再同她回别人家里,上哪里再寻去……
“桂子……”雁回又柔柔唤她。
“嗯?”
“你来掐我,这可不是梦吧?”
“唉。”桂子轻叹口气,一边抬起手给雁回看,一边大步走向她。“你瞧我这手腕儿,便是方才你大力掐的,现还红着呢,你说是梦是真?”
“是我不该。”雁回轻握住桂子手腕,吹了吹气。“那你更应掐我报复回来。”
“你啊。”桂子轻掐雁回,“做个噩梦三个人哄,被你那夫君惯出来娇气劲儿。”
“疼。”雁回对桂子一笑。
这一日里雁回都紧盯着母亲,即使她老不自在,频频催着女儿“可离开做些旁的事”,雁回也听不进去。直到晚间送母亲上床歇息,仍站在床前不愿分开。
“我可不留你一同睡了,若又要彻夜长谈,次日早上你又做噩梦,可不只今日这副紧张模样儿了。”母亲抬手拉拉雁回衣角。
雁回立即蹲了下来,将脸蛋儿凑到母亲眼前。
“自己去歇着吧,白日里辛苦,老是念着我。”
“是我该念着。”雁回笑笑,站起身来为母亲掖了被角,熄了灯火。
这一晚终于睡得安稳许多,雁回早上起来立即去了母亲卧房,坐到床边对着母亲轻唤。“母亲可醒了?昨日是我不好,一惊一乍的,现我已想明白了,都已嫁做人妇,怎可为区区一个闲梦吓成那副模样。我定不会再添烦扰了,必须得学会泰然自若。今日咱们几人可玩些棋牌,或是去近处山野里走一走。”
母亲仍卧着,或许还未醒来。雁回伸手为母亲拨弄睡蓬乱了的头发,手掌拂过她的面颊,只觉得有些凉,不禁轻叹一口气。“您向来不爱盖厚重被衾,这不还是有些寒了。”
雁回解开床上的另一副被衾,正要为母亲加上,却觉得她睡颜似乎与平时不同。
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雁回用力甩甩头,似乎如此便能把思绪甩开。她的心跳得如打鼓,颤抖着把手伸向母亲,果然……没了鼻息。
仍不愿相信,雁回立即伏到母亲胸口,听不到心跳声。又学着郎中的样子,托起母亲手腕去摸脉搏。其实都不需费力寻找脉象,因为触摸到母亲皮肤的那一刻,她已心知肚明,这种冰凉的感觉,很熟悉。
她想起父亲去世的那一天。
雁回在房里放声大哭,立时惊动得秋妈妈和桂子披上衣衫就冲了进来。
桂子睡意未消,蓬着头揉着眼不解地问:“怎么了,夫人不是还歇息着,一大早便吵她?”
秋妈妈用力扯了一把她的手,桂子顿时瞪大了眼,吓得不再敢说话。
雁回也不愿言语,一直趴在床边哭泣,只是哭声微弱了许多,肩膀不时抽动着。秋妈妈立即走上去想扶她起来,但她执拗地不愿移动,还要甩开秋妈妈的手。
“唉。”秋妈妈叹了口气,眼泪便涌了出来。她压低声音对桂子说:“快去唤杜妈妈过来。”
被秋妈妈泪眼一瞧,桂子自己也鼻头一酸。
秋妈妈又回到雁回身边,不再劝她,只是伸手搂着她。不多时,听到怀里雁回闷声说:“我一直唤不醒母亲……”
“孩子啊……”秋妈妈止不住也痛哭起来,同雁回紧抱在一起。
桂子无声流着泪,带着杜妈妈悄然走进房间。
杜妈妈年事已高,早晨对她来说如同黄昏般眼睛看不真切,不由得问道:“可是真去了?……”
雁回闻言气得冲到杜妈妈跟前:“你——”
“诶!”桂子连忙伸出双臂紧箍住雁回。
“好!”用力甩开桂子,雁回指着杜妈妈怒道:“我倒盼着不是真去了呢,你快去请个郎中来,现就跑出去,叫人来验!”
杜妈妈吓得不敢作声,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雁回便转向桂子:“你去!你替她去!”
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桂子只得先答应了便往门外走。秋妈妈快步追上来,递给桂子一个荷包。“你先速速去码头叫人去邻镇传话给姑爷,不拘使多少钱,就是要尽快。然后再请街上姜郎中过来,遂了小姐的愿,别惹得她怒火攻心。”
“行。”回头看一眼雁回,桂子对秋妈妈说:“妈妈看紧了她,切莫做出傻事情,您自己也小心些,别被她伤着。”
“放心快去。”秋妈妈轻推桂子。
回到夫人卧房,秋妈妈先将吓呆了的杜妈妈拉到侧房里,安抚她坐下。来不及多宽慰杜妈妈,另有人更需要关照着。
雁回此时已跌坐在地上,如同失去了浑身力气,只有泪水仍在不停流淌。她不再擦拭,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地面。
“小姐,可勿冲动暴躁,伤了身子啊……”刚因分了心而暂停的泪又流了出来,秋妈妈心酸不已,走到雁回母亲床边,只瞧了一眼遗容,泪水便淌得更为汹涌。
“小姐,夫人走得从容,您瞧她面容如此安详,可真是……”秋妈妈哽咽着,极力对雁回挤出笑容。“这几日小姐归宁,又得见了新姑爷,夫人想必是心满意足,这几日饮食起居也无不自在舒适,可是未有什么遗憾。”
雁回不答。
不知过了多时,她缓缓站起来,先拉着秋妈妈带到门外,动作轻柔却面色冷漠,又将侧房里的杜妈妈也拉到门外。二人正疑惑时,雁回返回卧房,“嘭”地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