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鹤门大疫(2 / 2)
徐怀谷再次谢过,然后便沿着楼梯往二楼走去。
那伙计拿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徐怀谷,连连摇头叹息,轻声自言自语道:“现在全城的人哪个不是躲着他们走?却竟然还有人要上楼看看!真是个痴子,是个痴子!下回莫要再见了他,也是那排队之人了!”
徐怀谷拿手帕捂住口鼻,踏着台阶,从一众排队的人身边走过。耳边只听得见沙哑的咳嗽声,有浑厚的,也有刺耳的,男人和女人的咳嗽声并不一样。空气中还有一股难言的腐臭味儿,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徐怀谷一路往上走,身边那些得了病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气无力地看着他,眼神空洞索然,像一具具尸体。
疫病是可怕的,徐怀谷以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亲身经历,现在他有更深的体会了。
二楼中央有一间小房间,房门紧锁,只开了一扇小窗户,里面有一名郎中坐诊。病人坐在窗户外边,把手伸进去给郎中把脉,二人之间的谈话也只由小窗户来传达。
那郎中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拿了手帕捂住口鼻。药方一张接一张地从窗户里递出来,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但更多的却还在进来,队伍还在慢慢增长。
有一名穿蓝布麻衣的中年妇人引起了徐怀谷的注意。她的手里抱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被褥,畏畏缩缩地站在人群中间,
时不时探出脑袋往前面看一眼,看看还有多久排到自己。但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并非怀里那婴儿,而是她并没有咳嗽。
她是个健康的人,没有得病,那么得病的只能是她怀里的婴童了。但是令徐怀谷心里有些发寒的是,她怀里的被褥之中没有任何气息,里面没有活人。要么里面空无一物,要么里面就是一个死去的婴童。
徐怀谷是善于揣测的,这一瞬间又许多个猜测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但是没有一个是好的。
他的视线挪不开了。他一直看着那妇人排队,终于排到她的时候,她急切地解开自己手里的被褥,把那婴童的稚嫩的小手递进窗户里边,向那郎中慌忙说道:“郎中先生,我这孩子半夜里老是咳嗽,怎么也哄不好。昨天一整天水米未进,吃什么吐什么,郎中您给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病?什么病能病成这样?求您帮帮他,帮帮他!”
那郎中把指节搭在婴童冰冷的手腕上,闭眼仔细听了好一会儿,认真说道:“只是有点着凉,受寒了。我给你开一副驱寒的方子,抓了药,每天吃两次,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他低头急笔写了一副方子,递给妇人。那妇人接了方子在手中,热泪盈眶,给那郎中磕头,把头在墙上磕得咚咚响。徐怀谷的心好像也和她的头颅一样,一下一下地被什么东西撞着,咚咚响。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妇人得了药方,像得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匆忙走了。病人们继续接踵而至,郎中一样的看病开方子,但徐怀谷看不下去了。
他一直在二楼的角落里安静地坐着,坐到傍晚,连郎中也要离开了。后面排队的还有一大堆,看病是看不完的,只能第二天继续看,继续这死寂的无力的挣扎。
那郎中早就看见了徐怀谷坐了整整一下午,也不急着离开,倒是走到徐怀谷身边来。
徐怀谷看向他,问道:“之前那个妇人,她手里的孩子明明是个死人,你为什么要骗她?”
郎中苦笑,道:“我能怎么办?若是告诉她,连她也活着没了盼头。”
“她已经来了不止一次了,隔三差五的。有时候两三天来一次,有时候第二天就来,说的都是同样的症状,我呢,给她开的也是同一个方子。她孩子死了,她也疯了。”
徐怀谷低头默默坐着,似乎有点丧气。
郎中又问道:“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哪里来的?”
“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郎中困惑了,“我劝你还是离开这座城。疫病只会越来越坏,趁还能走,赶紧走吧。”
“那老先生为什么不走?”
“我?”老郎中自嘲一笑,“我走了,这些病人怎么办?虽然希望不大,但总归还是有些,不是么?”
徐怀谷不知怎么回答他,便沉默了。
“我先走了,忙了一整天,也有些饿了。咳咳……嗓子怎么有些痒呢?”
老郎中轻声自言自语地离去了。徐怀谷透过药铺的窗户看向天空,残阳似血,整座鹤门城染成霜一样朦胧的红。
是的,徐怀谷见过苦难,但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那些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爱恨生死,在这样一个每个人都逃避不了的梦魇的笼罩之下,好像都算不得什么了。
这一年,鹤门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