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血噬（1 / 2）
漆暗黑天，豁然而开。
不知时间荏苒几时，张无易的意识重新连接身体，外界的光亮刚一射进他失神的瞳孔，剧烈无比的疼痛就旋即而来，不禁面目拧作一团，连声唉叫。但当昏迷前的记忆也纷至沓来时，张无易的双眼骤然一凝。
现在过了多久？弟兄们套走了吗？那个妖辈去哪儿了？
就在张无易心口连问之时，外界传来的声音涌入他的耳朵——叫唤声，金属碰撞声，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张无易如触电般清醒，他牙关死咬，能感受到左肩的骨骼已然破碎，只能抖擞着用右手撑起地面，强忍着疼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就是这惊鸿一瞥，绝望和冰冷再一次如洪水般涌上来——在那一列马车队伍周边，血水弥漫成河，成了这一片林区最鲜艳的地方。血蒸气和腥味氤氲其间，混杂不清，惹得生灵争相远离。
而在那血腥之气最为浓重之处，那道高大雄伟的身影舞动四肢，宛如在绿丛中翻飞的杀戮螳螂，一面精巧地躲过来自四面八方的刀砍剑刺和箭矢突袭，一面以拳掌精准地打击来者的要害，轻则以掌疾击其心脏，使之心脏猝停；重则以拳直接将胸口贯穿，然后像丢垃圾一样的随手推倒在地上。
林间不断有风吹来，却始终吹不掉这阴寒的浓重血气，就像不灭的火，永不消退。随着地上不断有好汉断魂而亡，这个地方逐渐化为了屠宰场，场中间的屠夫以手为刀，以血为自己的衣服画上猩红艳异之花，疯狂杀戮着弱小无力的羊。
他们为什么不逃？！
一句话在张无易的脑海中坠落，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站起身来，一踉一跄地跑向血气中杀心大开的穆望德，口中嘶声悲鸣：“不要！快停手！大侠手下留命！有事好商量！”如此几声呐喊，让穆望德心神一动，手中当下停止杀戮，抬起眼皮盯着这个神色凛然走过来的少年。
张无易于穆望德面前三步外站定，脸色苍然却镇定不变。他把刀扔到地上，回响起清脆之音，言道：“这位大侠可要赶尽杀绝？”
穆望德心中惊于眼前这名尚才十二岁的少年所散发出来的不屈于强霸的气场，心中的不屑和傲慢竟烟消去一大半，蹙眉道：“我与你们这帮山贼无冤无仇是事实，但是受委托亦是事实，实属无奈。”
委托？
张无易猜到应该是飞霄商会，不然还有哪个势力能够请得动天龙教这个特别的教派呢？
为了保证货运的成功，那帮人还真是下了血本，这样子做又能获利多少呢？
张无易闭目思索片刻，叹气道：“好吧，既然这位大侠受了委托，杀了我们的兄弟也是为了履行职责，那我们便退下，不再干涉商队的进程，还会帮助你们重整车队，给予补偿。穆大侠也请放下杀手，随车队去吧。”
然而张无易口中说的话好似大海胸襟般大度，可实则内心早已把对方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拥有可以将在场所有好汉屠杀殆尽的恐怖实力，他又怎么可能会说出如此低三下气的话呢？
这就是真气武者的强大所在！
就当张无易心下策划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时，穆望德悄然露出一抹渗人的笑容，即使一轮大日当空，也驱不走那邪气四溢的寒气，说道：“其实老爷还另外委托我干一件酬劳极高的事情。”
张无易冷汗流了出来，心中直觉有不祥的预感。
穆望德那一抹笑寒意不减更盛，他双目如铜铃，炯炯注视着张无易有些动摇的面容，缓缓说道：“他说，护送货车，仅可解一时之困而不可解一世，若能将山中的盗贼团统统歼灭，便是一劳永逸。”
轰！
一道落雷在张无易头顶炸响，悄无声息中，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和急促的呼吸同步于一，共起共伏。
他可以看见，对方的眼中有冷冽的杀机和不想多说的不耐烦。
“是吗，但是你得知道，这片森林的山贼团可不止龙隼帮，这么多人，你能全部杀光吗？而且我们还熟悉这片区域，能够隐藏起来对付你，你的体力能够跟得上吗！”张无易强颜欢笑道。
闻言，穆望德嘴角咧起了嘴角，带动了凌乱的胡须，看上去相当猥琐恶心，没过下一息，他就开始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一波接一波，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在场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瞪着穆望德，都在等待后者接下来的发言。
“要说还真不愧是七州中最弱的苍州！我也很惊讶，居然会有几乎一个真气武者都没有的贫弱地方！要说你们是一群井底之蛙都算是高看你们了！”穆望德双手摊开，讥讽道，“一群弱小的河蛙就不要用河蛙的标准衡量巨狮！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没有那个见识就不要随意质疑别人！”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摇了摇头。
“哎，算了。对着一群将死的河蛙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众山贼皆沉默不语，目中充斥着恐惧，有部分人已经偷偷绕后，打算逃之夭夭。
虽未言明，但是个人都知道，双方已经没有了再谈论下去的必要。
说完话，默默之间，穆望德听见了一声口哨，哨声悠长，循声望去，是张无易。
一阵风吹至，在穆望德言话之时，张无易故作轻松，直起腰杆，双手上抻，伸了个懒腰，撅起嘴吹口哨，哨声悠扬千里，婉转似曲，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张无易本以为这口哨奏曲只是个难度普通的技能，却不知他本身就是这方面的人才。
方梁柱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打伤了胸腹，捡回了一条狗命，如今倒在距离二人不远的一处地方呻吟不起，在听到哨声的那一刻，他明白过来——张无易正在传递信息。
穆望德别说这片森林的山贼团成员，连苍州人都不是，不可能听得懂这曲子。而张无易吹口哨时的一系列肢体动作，是为了让他认为，张无易这番行为是为了让自己放松。
哨声先是徐然而起，随之亦徐然而落，有如上山下坡，紧接着是一段带有个性特色的小调子，这是指“你们”；
落在恰当之时，乐音开始高频地在两个音点之间来回跳跃，就像是取人性命的催命符，在不断的追赶、逼压着匹夫，这是指“快”；
跳跃至十几周回后，乐音开始在另外两个不同的音点之间跳返，如此这般又是十几个周回，在之后的某一时间点上，乐音以冲云之势飞至一个极高的音点上，发出洪亮的声响，其中又夹有几分悲惨凄色，这是指“逃”。
你们快逃？
方梁柱愣住了。
什么叫做“快逃”，说得好像你就有能耐拖住这个妖辈！
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下，方梁柱被张无易舍身为人的精神所打动，在内心深处也认可了对方的地位。如此心理下，方梁柱心中暗暗叱道：
“要死一起死，大不了诸位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
方梁柱鼓起了必死的勇气，不顾胸腹传来的剧烈疼痛，冲向穆望德。
穆望德听完了张无易的哨曲全过程，也是脑袋聪明，当下就猜出这是对方同伴之间通风报信的暗号，便身形一闪，逼近张无易，血手伸出，呈龙爪状，直钩其头颅，势要将其当场捏碎头颅毙命。
此举来势极其迅猛，张无易那用于迷惑对方的动作尚未完全收回，见龙爪已然汹汹逼近，死亡之气扑至脸上，他的心脏当即就跳到喉咙眼上。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心中无力地悲鸣，成了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唰！
血红之光在眼前迸闪，张无易冻结住了。
一个身影，挡在自己与来至的死神中间，血花在其中绽放。
方梁柱……
方才同伴们赴死战斗到死亡的画面再一次如纷飞的雪花，飞入张无易的心窗中，像是刀片，寒冷又锋锐，伤痕四起。
瘫倒坐在地上，张无易再也忍不住了，泪波莹莹而生，顺流而下，滴落在他所处的这块，没有被血气污染的土地上。
那只龙抓手，将方梁柱的胸口贯穿，且命中部位正好是心脏，血液像是喷泉，从中溅射，这让张无易心中感到恶寒。
方梁柱盯着张无易，迅速失去色泽的瞳孔激烈地抖动，口中一张一张地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张无易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