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1)
红尘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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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院子外面望着远去的车子出神,一个路人跟我打招呼,我才清醒过来,正欲转身进屋,却见蔓儿开车回来。我走到车门旁,她正好打开窗子,伸出头看着我,久久不说话,一双美目泪汪汪。我拉开门抱她下来,轻轻叫唤着,替她抹眼泪。她靠在我胸前,一脸苦笑,喃喃轻语:“舍不得哥呵。”我见她情绪平缓了一些,用手指梳理着她乌黑的头发,笑道:“傻丫头!”她摇摇头,转身回到车上,关上门迅速调转车子向学院方向开去,汽车开动的响声里,传来蔓儿清朗的声音:“哥保重,妹妹走了。”
我到家上四楼书房,刚才我与蔓儿还在这里说笑,现在却如此空荡寂寞。靠在长沙发上,闭着眼睛,过往的云烟一片连着一片在我面前飘荡展开:
那年是学院刚从专科学校升格为本科学院的第一次招收本科生,开学不到一个月,学院学术委员会就接二连三开了几次会,主要任务是要教师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尽快转型,而教师本身更要转换角色,眼界放宽,思想上心理上不能让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术再停留在专科水准上。会议都在晚间召开,我这几天一直住在学院宾馆,白天到中文系招上来的唯一一个五十几人的新生班里走走看看,夜晚关在房间内编写讲义。
一天晚上9点多,一个女学生跑到我住的地方报告林蔓儿发高烧说胡话。我一听慌忙起身跟着来人跑到女生寝室,只见蔓儿瘦小身体蜷缩一团,灯光昏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脸色,伸手摸她额头感到干燥滚烫,她呼吸急促丶喘息音粗重丶气息灼热,时不时谵言妄语。我二话不说,用被单裹住她全身,抱起来往学院医院跑。幸好赵院长当值,她赶紧上来帮我护住蔓儿往病床上放。经过检查,确诊为重型感冒,血相偏高,可能是细菌和病毒混合感染,当即挂“点滴”进行消炎抗病毒治疗。赵珍是上海第一医学院研究生毕业,快四十岁了,因为丈夫在本市学院工作,多次要求工作调到本市,但上海某大医院就是不肯松口,直到换了个有人情味的新领导才在前年放人,让一家人团聚。
处理好病人后,她走到我面前宽慰我说:“小林没事,看着凶险,但没有肺炎病征,治疗及时,好得也快。”我笑着向她道谢,她拍拍我的手臂,说了声“不用客气”便朝办公室走去,中途却又折转回来问我:“紫烟今年毕业了吧?”我回答道“明年”。她“哦”了一声,又问:“林蔓儿是紫烟亲妹妹还是堂妹?”我含胡回答:“堂姐妹。”她点点头,便走了,丢下一句“怪不得两人这么像!”
我守在蔓儿的病床边,替她盖好夹层被单,摸了摸她额头,烧渐次退了下来。这时赵珍又到蔓儿的病房,身后跟着一个小护士,抱了枕头和床单,放在蔓儿旁边的病床上并铺好。赵珍说:“小李教授,你今晚要陪夜,困了就在床上躺躺。”边说边摸蔓儿的额头,最后吩咐值班护士注意多测几次体温便走出了病房。
值班护士小钱搬了一张椅子给我坐,我握着蔓儿输液的小手,看到她脸色平和,呼吸也均匀,再也没有胡言乱语,便放下心来。因为退烧的缘故,额头脸庞出现了许多汗渍,我用护士给我的消毒毛巾替她轻轻揩擦,直到下半夜体温才完全恢复正常。中间换了两次500毫升输液瓶,已到凌晨三点多了,我见蔓儿内衣被汗水湿透,便找到刚换班上来的小护士,请她找消毒过的干净住院服替蔓儿换上,小护士飞快换下蔓儿的内衣,见我别转身子离得远远的,笑着说了一句“书呆子”,便把衣服交给我,我问她洗衣机在何处,她嫣然一笑,又把湿衣拿回去,说:“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我仍旧坐在病床旁边守护着,说也奇怪,一夜没睡,精神还挺好。我担心两件事,一件是滴注液滴尽没人及时发现并拔出针头,会出大乱子;一件是怕蔓儿睡梦中手脚乱动把输液管和输液针头打掉,这两种担心让我万万不敢睡。最后一瓶滴注液也快滴完,小护士便过来拔出针头丶收起点滴挂架,对我说:“你整宿守护一步不离,真难得一见哩。”我笑笑,没有多言,依然在病床旁坐着。高度紧张时刻一旦过去,人也就立刻松懈下来,这时一阵浓浓的困倦之意袭来,不由我不俯身趴在蔓儿病床边沿,不知不觉间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似乎听到病房里有人走动,更感到有人用手摸我的头,耳边厢响着一声两声“哥…哥”的叫唤,让我倏地惊醒,睁目一看,原来是蔓儿,她侧转身用打过吊针还贴着胶布的手抚摸我的头,一双大眼睛噙着泪水,嘴里轻轻在念叨着什么。这也真怪,她入学一月,未曾以“哥哥”的称谓称呼过我,病中醒来却如此亲切呼叫,没有半点生硬勉强违和之感,倒是自自然然。或许在她心里,她觉得她就是那个孤单的小妹,今日终于回到了自己找了很久的哥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