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边缘世界(1 / 2)
桥松垮的木板上,传来一阵咯咯马蹄声,暗鸦们纷纷抬起了头,马车则在尘烟中拐进巷子。在一个角落,它在急刹产生的刺啦声中缓缓停下,很快,马车上跳下数十名衣着工整的人影,他们落在碎石地上发出的磕答声,几乎吓得所有耗子们仓皇逃离。
“最重要的是这里。女士们,先生们。”
少尉将手指向那一排排山峰状的帐篷,随后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警告众人“别进入帐篷。一个也不行,这是为你们好。”
“为什么?”
片刻的喧哗后,有人发出了一阵疑问。“里面是有什么怪物?还是妖怪?”
“是怪物的牺牲品。”少尉纠正道“除非你这两天都不想吃饭,否则的话,还是听我的吧。”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匆匆跟上了脚步。可几十年的记者经验却告诉自己,这些士兵不是为他们好,而是怕他们得到什么真相。那藏在布帘后,偶然传出若隐若现哭声的帐篷里,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十分确信这一点。
于是乎,在一个拐角处,他故意放慢脚步,趁几名士兵疏忽之际,便从队伍里脱离出去,消失在了漫漫人群之中。
“31号星球,是一个极其缺水的地方。”
一鸣在随身的小本上这样写到“几百年前,斯坎达人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不仅掠夺走了大量资源,更是为了打击反抗军活动,将这里的生态环境尽数破坏。”
“为了生存下去,这里幸存下来的人都不得不徒步数十公里,跨过漫长的死亡走廊,以获取一点少得可怜的水源。”
“可等他们到了之后呢?”
一鸣在纸面上顿了片刻,对着天空掠过的鸟儿陷入了沉思“他们到了之后,那所奢求的水,早已如同他们的希望一般,化为了干涸河道里的一汪泥浆。斯坎达人爆发着狞笑,这群殖民者不会知道,走到这里的人要跨过多远,又会付出什么代价,他们只觉得这十分好玩罢了。”
一个小女孩的经过,让一鸣停下了笔,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左右,也有可能更小,她走路踉踉跄跄,仿佛就像株没有根的草儿,随时就会跌倒。她跨过一个泥坑,亚麻色的头发也随着身体的晃动被摇了起来,那头长发被扎成一个马尾,散在了她的脖脊上,自己猜测,那抹发丝碰在身上的感觉,大概和一株干草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即便是站在这里,自己也可以看到她发尾的诸多分叉,更不要说她还是用一箍铁丝将自己的秀发捆在脑后。尽管毫无血缘关系,但一鸣心里纠起一阵波澜:因为她看上去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一样的幽兰色眼睛,一样的雀斑,但是不同的,那张本该对父亲撒娇的面容上,却多了几丝的苍老。
他将目光跟了过去,女孩则娴熟地挤过不断争吵的人群,消失在了另一头。自打自己来到这时起,这群人就在一个劲的争吵着:他们就像菜市场的买主与卖主,为水源争吵,为药品争吵,为食物争吵,在这火药味十足的空气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冷不丁挥过一个拳头,来引爆更激烈的争吵,因此他选择了绕路,从一条更不好走小径中通过。
一团黄黑交间的液体在他的脚下匆匆流过,沉寂在了暗灰色的土壤之中。一鸣顺着痕迹抬过了头,率先进入鼻腔的是一股夹杂着血与垃圾的臭味,如果继续前进,巨大的尿骚味便彻底取代了前者。几个头戴纱巾的女人瞥了眼自己,躲在一旁的土丘后弯下了腰。一鸣猜到了她们在干什么,有些不适地转头离开。在这片“排放区”里,那些有能力走到的这里的人,在这一片区域里解决着自己的自然需求,而那座矮小的山丘,也似乎成了她们最后的尊严。
他继续前行。最后在人群的另一头找到了女孩,一鸣不忍地看了一眼,仅仅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脸上便多了几道新鲜的红印。
“没人知道她到达这里,究竟被胳膊碰了多少次,又被巴掌扇了多少次。”他提起笔,在纸上僵硬地写道“可她没有哭,安静的像朵深夜时分的郁金香,将麻布制成的裙子浸在水里,吸收泥浆里的水分,再一点一点滴入瓶子之中,即便是别人将她撞倒,或是碰得头破血流,她依旧不为所动,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待她离开时,一鸣好奇的跟了过去。自己想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谁,又是图什么,或许——或许她会是自己赢得头版头条的珍贵机会?
跨过漫长的泥泞道路,两人很快在一座帐篷前停下了脚步: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人群从帐篷内排到外面,形成了一条细长曲蛇。他跟了上去,一个怀里抱着什么的男人,此刻却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面前。他嘴里支支吾吾,将怀里的东西拼命朝自己怀中塞着。直到此时,一鸣才注意到,那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婴儿——一个刚刚满月不久的婴儿,他在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用柔弱的小手摸向着他的下巴,父亲则抱着他三叩九拜,用那带有哭腔的语调对自己痛诉着什么。尽管两者语言不同,但一鸣还是猜出了,他是在祈求自己一定要将他带走,永远的离开这片边缘之地
可自己不能这么做。
一鸣咽了口唾沫,将头艰难地转向另一侧,用有些踉跄的脚步挪离了帐篷。干这一行最大的痛苦就在于,你看了太多不公的事情,却没办法直接插手进去,因为你一旦主动介入,就意味是势必要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有更多的寻求帮助。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将这里的情况进行最大限度的报道,试图让那些从没来过这里的人,更多的了解真相。
他继续前行,在一处小山坡下,一阵阵金属的敲打声让一鸣吸引了目光,他将头转了过去:在那里,老人们正挥舞着铁锹,用力凿开着坚硬的地面,而在他们身旁,那一个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正像杂物被扔在地上。他凑了过去,想查看那究竟是什么,老人们则没有阻拦,只是用那呆滞是目光看着自己,因此自己断定,那大概只是个宗教仪式的用品罢了——许多贫穷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
可事实不然。
当他用匕首将裹尸布刺开时,一阵恶心很快让他的面部扭曲,紧接着,今天所吃下的一切立刻便从食道涌出,随着一阵噼里啪啦一股脑倒在了地上:那里面被裹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群孩子,一群早已死去的孩子。饥饿不仅让他们的骨头露了出来,也让他们的脸上变得泛黄。在他们的嘴里,眉毛下,正有成群成群的苍蝇爬进爬出,它们哼哼扇翅,眷恋着那里的最后一丝湿润,似乎在耀武扬威,宣誓自己终于取得了胜利,而那一丝淡红色的血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明,也被布满了数不清的虫卵,从地板再流向皲裂的岩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