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八 书啊,歌啊(1 / 2)
984年秋,阿克瑟雷尼郡。
一队突然到访的人马停在栅栏外。
领头的马背上,是个穿着军服、护手上嵌有两颗禁魔石、黑色披风,两颊有些凹、精瘦而眼神严煞的男人。
跟着他的是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四位佩剑卫兵、两位持戟骑士。
外面那男人与两卫兵下马的同时,奥利看了我一眼,示意他来应对,便走去开门。
男人带着两个卫兵,朝刚打开的门急匆匆走了过来。
那人让我下意识感到防备,所以我靠近墙边立着的剑。
“大人您好,有何贵干呢。”奥利在门内笑着对外打招呼。
接着——从我的视角看,奥利的脸被一只大手盖住、被推开,他踉跄两步靠在墙上。
我正作出欲要拔剑的动作,便与那男人鹰一般的目光对上。
他随即就转头没再看我,而是朝着里面用沉厚而急促的嗓子喊道:
“罗索菲,速速跟我走。”
爷爷便从房内出来,看见那军官,神情变得严肃。
男人转身走向马匹。
罗索菲疾步跟了过去,坐在一卫兵身后。
队伍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哈蒂和阿丽萨从房内出来,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爷爷跟着一队官兵走了。”
哈蒂应该是明白了什么,那环饰与平静的脸没朝着外面几秒。
便说道:“没事的,是工作。”
此后一个多月,罗索菲都没有回家。
这天上午,我和奥利坐在木桩旁,看着溪流;阿丽萨捧着一本书坐在木桩上,侧对我们看书。
“你说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奥利问我。
“哈蒂说了是工作,我相信她。”我回应。
“尼尔觉得那些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除了军官卫兵,还有骑士。”
“你的意思是,跟军队和贵族都有关联?”
“是的。”
我这样回应奥利,可实际上,我也有些担心。
“你没有问过哈蒂吗?她还说过什么吗?”
“她什么也不告诉我。”
“我越来越觉得爷爷在干的事很危险。”
“只是有些神秘罢了,老滑头不会让自己陷入麻烦的。”
“但我还是感觉很危险。”
“文职做的事应该会比军人的安全。”
我这句话其实是在哏奥利,见他没说话,我又补充道:
“那些人应该会保护爷爷。”
他听完这句话,手撑着地看向天空,若有所思。
“尼尔是想成为学者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并不是那么需要魔法。”
“那以后你会待在镇里吗”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并不好奇。”
“我还以为你会说去游历世界之类的呢感觉尼尔是会喜欢用旅途沉淀灵魂的那类人。”
“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喜欢待在家。”
“这样啊,那也挺好。”
气温很舒适,微微的凉意最让人放松。周围一切都是那样安逸,从声到景、草木花香。
我如今会想,那时奥利是否,是因对罗索菲的担忧,想到了未来他离家后,我们对他的担忧。
所以才会问我对以后的打算。
可能他以为,若我也离家、那在旅途上就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事上,而罗索菲则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也就不会担忧他。
他也可能是担心,若我离开家,罗索菲一个人在木屋是否会孤独、惦念我们;毕竟哈蒂和阿丽萨总是要离开的。
奥利的心思或许比我所认为的,要细腻得多。
回去时,奥利好奇起阿丽萨的书。
“阿丽萨,是什么书?拿给哥哥看看。”
“不行。”她小声说,张开小手掌抱住那本书。
“喔?有小秘密。”奥利故意急她。
我也有点好奇,因为阿丽萨看那本书时非常沉浸。
那书封纸是宝蓝色,腰封则是精致的绸带,我从未见过什么书要这样精致。
“反正就是不行。”
她别过上半身,示意不给奥利看。
奥利则看向我,表情在说:你也很在意对吧?帮下我,她听你的。
我则用嫌弃的表情回应他:不给看就不给看呗。
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就一边走着一边弯下腰说:
“阿丽萨,尼尔他也想知道你在看什么。
“不行不行不行!”
阿丽萨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朝家的方向跑。
阿丽萨那时的性格逐渐变得有些敏感。
可能是越来越注意到自己是个女生了吧。
这段日子阿丽萨并不会同我一起学古语言,而是整天都抱着那模样的书看。
其间有一日,哈蒂给我放了一天假,那日下午下起了大雨。
在门旁、阳台的椅子上,我看见了一本她忘记收回去的书。
我将书拿起,端详了两下,它与那本宝蓝色的书很像,只不过它是褐色的。
书封很厚,是硬硬的手感。
翻开书封,是它的书名: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脸部的肌肉是在笑还是在抽。
阿丽萨同哈蒂去镇上采购了,最近她们总是去镇上。
估摸着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她们应该晚些才会回来,我就干脆坐在木椅上读起那本书来。
这书讲的是个爱情故事。
男主是个亚人王子,狮属;女主则是个来自人类城邦的普通女孩。
如今我猜这书多半是国内某个喜欢粗犷兽族的女作家写的,因为书中对女主的描写并没有男主多。
大致剧情便是:
讨厌虚伪贵族女的亚人王子,有一天私自逃出了王宫,去商业街游玩。
此时女主正摆着售卖鲜花的花摊。
女主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亚人。
而男主,也就是狮族的王子,深深迷恋上了眼前这位正摆着花束的人类女孩。
看得出来作者极力想要刻画男女主之间的初次交集,满页都是对外貌以及举手投足的描写。
有群恶霸围了过来,当着男主的面调戏女主。
男主感到气愤,拔剑要同恶霸们战斗。
他打赢了恶霸头子,却双拳难敌四手,被其他恶霸痛殴。
女主心疼无比,立即跑去喊卫兵。
等卫兵把花摊团团围住,其中突然有人喊道:这不是王子殿下吗!
恶霸们惊恐之余,想要逃跑却被抓住;女主诧异地看着怀中受伤的男主。
脸上带伤的男主用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此后王子便常从王宫溜出来,去女主的花摊买花。
两人渐渐陷入爱河。
之后俩人的爱情经历了众多考验。
比如恶龙的入侵、其他人的追求、王室的刁难、异国发起的战争、久别中的坚守等等等等
最终男女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其间我有数次想要直接闭上这书,我被它齁得心理反胃。
尤其是那两人共舞时的情景。
是因为想到阿丽萨看这书时可爱的心理活动,我才逼着自己读了下去。
难怪她不让我跟奥利看书的内容。
我将书放回原位,时间已是傍晚。
看着西边的天空中,从乌云里落下的夕阳,我居然认真思考起那本书是否合理:
女主喜欢的到底是男主那个灵魂本身,还是喜欢他身上诸多的因素、在她脑子里形成的感觉和印象?
女主真的可能被王室认可吗?
若是他们所在的国家被占领,男主不再是王子,女主真的还会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何要跟那故事较真。
我后来只是有些疑惑,阿丽萨是怎么接触到这些书的。
怎么想,也只有哈蒂这一种可能。
有一种幽默是出自偏差感。
所以某次古语课上,我试探性地问哈蒂。
“老师平常会看其他书吗?”
“会啊,知识可是永无止境的,徒儿。”如果她看得见的话,此时那眼环下的眼神应该是很深沉的。
“具体会看些什么书呢?”
“呃像是一些魔法的指导啊或者文学作品?或者政治类的”
哈蒂很少说话有犹豫,她明显把真话夹杂在了假话里。
“文学作品?”
“啊!是一些诗集之类的。”
“很有涵养的兴趣。”
“呵呵,我徒,你也应当培养下这些爱好。”
“确实如此,之前看了下阿丽萨的书,感觉的确很有内涵。”
“阿丽萨的书?喔喔!原来阿丽萨也会读诗啊,真是长大了呢。”
我的眼神仍盯着自己的古语笔记。
“是故事书。”
“啊我们不是在讨论诗——”哈蒂反应了一下,“扯远了,还是不要耽搁学习吧,小鬼。”
她故作无事。
“《跨越种族的爱恋》,老师有读过——”
“没有。”她用严肃平静的语气迅速回答。
“也是,感觉完全是作家幻想出的东西,老师怎么可能会读。”
“小孩子看什么,理解不了的。”哈蒂的语气还是很平和。
“只是好奇,毕竟阿丽萨最近也在看,感觉她还挺投入的,所以我就在想——”
“是吗,那可能那本书还挺有教育意义的。”她立刻打断我。
“把男女之情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这真的有教育意义吗?”
“天生缺乏感性的男人还是不要看了。”
“老师发表暴论了。”
她将手指停在了我笔记上。
“passio这个词,尼尔始终没记住,今天请抄读到熟练为止。”
“老师在滥用权利。”
“记好喔,passio。”
那段日子还是挺安宁的,罗索菲也在一个平常的上午回到了家中。
浑身散发臭味,那是夹杂着汗味跟各种奇怪味道的臭。
不过看到这老滑头一脸“累死了终于到家”的表情,还是让人暗自松了口气。
当时哈蒂出来,脸上本想微笑的肌肉瞬间转为嫌弃。
立马催罗索菲去洗澡,换身衣服。
哈蒂一直都很在意干净整洁,很讨厌难闻的味道,所以在家时总会东摆摆西扫扫。
也是因为她,我跟奥利才知道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其实是有股怪味的。
至于之前为什么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闻习惯了,意识不到有那味道。
人总是对某个味道闻了一段时间就会闻不到的。
那时候她总是让我们好好洗衣服,但是即使认真洗完了,她也说仍闻得到。
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就亲自洗起我跟奥利的外衣。
又一段时间后,我们才明白那股怪味是什么。
我们此前,常常洗完衣服不让它及时晾干,而是犯懒把它们丢在盆里。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
但即使后来我们洗衣服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哈蒂也还是会偶尔将我们的衣服再洗一遍。
可能她的印象里,已经认为我们洗不干净了吧。
罗索菲回来后,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一个多月他具体在做什么。
只是像往常一样,说是工作。
就如同哈蒂所说的。
我想哈蒂一定是知道一些罗索菲的工作内容的,但她也一直都不说。
后来,当我回想哈蒂带着阿丽萨在这里住下这件事,我发现它可能并不是那么“理所应当”。
哈蒂是罗索菲的学生,有时会与罗索菲一同外出,那么他们在做的事多半有联系。
毕竟是跟研究院有关的,那就有可能需要保密。
也可能只是觉得那些事没有必要告诉我们。
应该并没有什么危险。
学了两年西乡语,当时我已掌握了不少。
它与现今的许多语言,在语法上几乎是共通的。
虽说有细节上的差异,但脑袋会很自然地明白它的语序,使用起来也不违和。
像甬奇阿语系,虽然我对它的文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却很难理解它——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它们的语序语法是另一种思维模式。
甬奇阿语系与德乌普林语系对于发音和文字的侧重是不一样的,前者文字本身就带有含义、发音生于文字,而后者是发音带有含义、其文字更多是用来表音的“搭配组合”。
洛约尔语,则属于德乌普林普语系,我们与其他德乌普林语系的民族用着同一种文字,说话的调调就像不同地方的方言。
我不禁怀疑,西乡语是否就是德乌普林语系的源头。
西乡语的写法比现在的语言更“规矩”,写起来也更麻烦一些。
很多时候都会有一种感觉:“如今的德乌普林系文字,是西乡字的简化版,只不过部分写法被替换了”。
在读西乡语时,也会感觉到它的发音更加古老,像是德乌普林语和魔法吟唱之间的过渡版。
这也让我在心底更加确信,古人对魔法的运转有所掌握。
只不过这漫长的学习,我的心态也早就有些变化。
两年前刚开始学西乡语时,的确是打心底有着一种热情。
那会儿也对哈蒂崇拜有加,学习过程中,我会因自己对所学内容的掌握,而沉浸在一种忘我的求知与满足中。
会不自觉的抖腿、晃腿,或是盘弄自己的头发。
这些细节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我早就经历过这样纯粹的学习状态。
不过实际上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专注学习。
现在的我来看,这同样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过程。
碰到某个知识点时,如果我会,那么“我会”这件事就使得我的自恋得以满足。
“自我良好”得到了实现,我的心也就得到了某种奖励。
所以我年纪小些时,很喜欢回答哈蒂提出的问题,这种行为是“我会”的证明,对我的心理来说是一份奖励。
明白这层逻辑之后,虽然满足感不再有以前那么强烈,但现在的我仍是很乐意去学习的。
本能的满足感变弱,但随着年龄增长和经历的增长,理智方面的满足感在增强。
但话说回来,古语这东西,我当时的确对它没多大热情了。
首先,除开古语课,其他时候基本用不上这东西,它完全在我的生活之外。
再者,我对魔法早已不是那么渴求,我也不是很想去花精力弄明白那些奥秘。
在这年,八四年,也就是我十三岁时,不想练习战斗的上午,我会去镇里找找散工,赚点零用钱。
我想要的是平和舒适的生活,这一点几乎是刻在我性格里的烙印,大概我上辈子很渴望这种生活。
但就如我之前某篇事记写下的,很多时候人都是莫名其妙走上某条路的。
而我学古语、学知识这件事,就属于小时候一时兴起,之后又没什么很坚定的理由放下它,干脆继续做下去的那类。
没错,“放弃”这件事都会引燃我的懒、我的纠结和迷茫。
并且感觉若是放弃,就亏了很多时间。
而且阿丽萨是仍在学的,虽然那段时间她不是很认真。
我不想变成反面例子,作为哥哥,也希望在她不明白的时候自己能够教她,不然真的会有些愧疚。
那段时间,阿丽萨的确没有刚来时那么闹腾、且有时会莫名不开心,但粘着我的时间其实一点没有少。
所以干脆就不放弃古语了。
除了古语以外,我也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知识,啃了不少书。
像是索姆的《莫坎蒂丝的财富聚集》、克劳狄的《卡斯托狄亚教廷的统治与晶济》、法比乌斯的《“我”的美德》、赛里斯国的经典《道源一》、不知名作家的《大统世》
像是一些专门研究魔兽种的学者著作、或是各种想象力不是很丰富的小说等等等等,我都会读。
最近看的一本书,是《性别的分工支配》。
第一次拿起时,这书名让我生出一股恶寒。
因为哈蒂曾推荐给我一本《对女性的反感》,看完之后我感觉就像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往事,之后就一直很反感性别叙事。
但《性别的分工支配》,内容还蛮好的。
这本书由两位学者共同著作,一男一女,种族不详。
他们至今仍在世界某处游历,而这本书就是他们根据走过的各个文明,其男女社会分工,所总结成的一本书。
他俩在这本书里,立足于性别差异、进化观点,构建了一个性别叙事的世界。
刚读的时候,会觉得他俩观念很极端,自己有一种陷入其世界观无法自拔的错觉。
但整体看下来,他们在男女分工方面给出的改良措施很切合实际,对不同性别的建议也比较温和。
因为他们是考虑了众多因素的,算是一种比较调和的务实派观点,也是一种合理的看待世界的方法。
唯一不足的就是,他俩好像在书中有所避讳:他们多次提到“两个潜藏的背景音”,却没有写出来它们到底是什么。
说起来,洛约尔近年,学者界盛行着一些性别虚化的观点。
而它们要么完全不考虑性别、要求绝对极端的平等;要么性别高于一切、嘴上要求公平、却污化另一性别、寻求特殊权利。
比如那本《对女性的反感》与其提出的概念,在我看来,毫无实际价值和意义,是伪逻辑者的情绪宣泄。
一对比,《分工支配》就显得很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