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人间大悲走灵泉 沉沦尚一见灵凤(2 / 2)
如此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至亲看着无不心疼。
婶婶递来粥食,说道:“尚一啊,吃一口吧!”
楚尚一毫无反应,持续梳理着灵泉长发。
龙泉夫人缓过神来,看见楚尚一回来了,从后搂着头说道:“孩子,为你母亲礼体净身吧!”
楚尚一黯然销魂般接过水盆,捧起发梢僵硬地沾水清洗,半个时辰后用干巾帕擦干灵泉头发。楚尚一稍平复的情绪,在回忆的瞬间激起,悲伤地将母亲头发捂面痛哭。
身后有至亲相劝道:“身子也需要擦洗……”那声音低沉得犹如尘埃落地。
楚尚一取下灵泉耳钉,放在父亲手中,随后轻轻地从头到脚擦洗灵泉身子,事毕更衣。旁人递来一份香纸,盖住灵泉面庞。楚尚一见此心痛如绞,昏厥瘫倒在地,众亲立即掐其人中,缓过来后依旧气若游丝。楚壁带众亲完成后续敬仪。
次日凌晨,灵翔、灵鸾、灵凤、灵翥各地归来,看着还未盖棺的灵泉,灵凤怒发冲冠,找到楚安,一把抓住衣领,暴怒道:“还我阿姊来!不然要你楚家陪葬!”众人速上前拉开,各分一边。有人上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
灵凤怒不可遏:“我节什么哀,必须还我阿姊!”
灵鸾劝道:“好了,三弟,灵泉已去,阿母病重,尚一还在昏厥之中……快去看看吧!”
灵翔流着眼泪跟上来劝道:“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灵凤灵翥在灵后角落处痛哭流涕,道士虽是尘外之人,见状也无不动容。
葬礼上,孝子楚尚一在迎宾时又三次昏倒。
第三日,众人看见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在灵堂前环绕三圈后离去。
那是灵泉。
下葬那天,天空霡霂微微,十四岁的楚尚一跟着大人们一起挖土端泥,还有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也在一旁用手捧着泥土往棺上撒着,直到坟起墓成。
哀莫大于心死。
妻子灵泉离去后,楚安吃不下睡不着,封了铁匠铺,不再打铁营生。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干农活,吃饭是想起就吃点,没想起来就不吃不喝,直至日落月升方才回家。回到屋里却处处是灵泉音容笑貌,每件器物都有灵泉的痕迹,一个人住在两个人的影子里,有时吃饭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楚安用不停地干活带来的疲累来麻醉自己,三年不走亲,三年没笑容,形单影只,最后消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母亲灵泉走后,楚尚一的天空布满阴沉,陷入自闭自卑,不再玩笑,不再回应黄箐箐的情感,这场豆蔻花蕾在花季来临之前凋谢。楚尚一坐在案前,眼神呆滞,愣愣地听着讲授,不知情的夫子常因此气恼发火,戒尺“啪啪”地打在手心上,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学堂又有新进女子邓嫣然,见楚尚一顿生怜悯,时有关心关照。楚尚一见其与母亲有相似的容貌,每次看到她就不自觉露出笑容。黄箐箐见楚尚一对别人微笑而冷漠对她,便气急败坏纠集一群玩伴找他理论,谁知楚尚一对他们的不屑一顾,点爆了少女那虚无却又极大的自尊,对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鸿雪见到表兄如此堕落,十分心疼,每次想去安慰他,却总是先把自己沉陷在悲痛之中。
刘钰不知大悲之事,像以往一样与楚尚一玩笑,在被忽视时常常掐其手臂,楚尚一不理不睬。刘钰少女脾气爆裂,拉过楚尚一右手一口下去,直至青紫齿痕溢出血丝来。楚尚一负痛缩手,刘钰不依不饶,又将笔墨撒在齿洞上。刘钰见那墨液渗入皮肉,内心便生出后悔自责,嘴里却狠狠地说道:“你现在不理我,那你就一辈子休想忘记我!”
周茹烟知道此事后,跑过来,挽袖就是一巴掌打在刘钰脸上,而楚尚一视若无睹,竟事不关己地走开。周茹烟对楚尚一的一切行为都逆来顺受,从不计较,对着周围众人说道:“谁敢动楚尚一,我与他势不两立!”
黄箐箐更是不懂缘由,只是深深地责骂楚尚一朝秦暮楚,哭诉他见异思迁,心疼黄箐箐的人又准备擅自发动第二场袭击,然而这次被周茹烟直接警告破解,毕竟大家都知道祭酒也是姓周。
楚安姑姑楚静看见楚安在麻柳坡的路上来回寻找着,关切地问道:“安,你在找什么啊?”
“她留的镯子不见了!”楚安着急地回道。
“是不是放在家里的匣子里头了啊?”
“没,天天带在怀里的。今天种完地就不见了。”
“会不会是掉进土里,被不小心埋了?”
“一定是!”楚安速跑回田里,一寸刨一寸找,几亩地翻了个遍,终是未能找到。
至亲深知楚安之痛,婶娘和弟妹们时常自发前来帮助收拾屋子,叔伯子弟们常来帮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楚尚一散学回家,常被叔舅姑姨接去同住。但楚尚一更多时是与父亲一同顶烈日、冒酷暑,躬身田地培土抓粪。也常常与父亲迎寒风、踏白雪,提斧带斤入深林打柴扛木。
劳动是这对父子最好的慰藉,时光却并不是最好的伤药。三年已过,每逢夜深人静,父子二人,仍是各自流泪。
沉痛的并不只是这对父子,还有龙泉夫人,思女深重,一月间就已满头斑白。灵鸾兄弟在悲痛中查出了下毒之人,并以其人之道还治了其人之身。灵湖每见楚尚一就泪流满面,常常含泪劝慰道:“你母亲对你的爱无人能及,她早就把所有的爱给你了呀!”所有姑姑们,每见楚尚一都要给尽身上所有碎银和当时最好的安慰。婶婶们却将对子女的爱也落在楚尚一身上,常说道:“婶娘,也是娘啊!”
三年间,灵翔搬家至石竹麻柳湾,刚入住时,坐立不安,常有无妄之灾,夜闻鬼哭狼嚎,妻女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楚安带其拜祭周山祖坟,点拨屋场,后得安身,并得一子,灵翔甚爱之。灵翔与兄弟劝说,两家终归和好,来往如常。
楚尚一欲辍学辅家,楚安劝之无效,灵翔劝之不改。这日,灵凤拉其跪于灵泉坟前问之:“你母若在,会怎想?”
楚尚一回道:“母亲已去,父亲日渐苍老,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今,小子弃学归农,伺候你父跟前,可是你父亲所想?”灵凤问道。
“否。”
“违背父愿,可算是孝?”
“否。”
“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小子自卑自闭,身形消瘦,可是孝?”
“否。”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今,小子断学归田,忍辱负重,苟活于世,能达孝之终?”
“否。”
“先姊在世,常言‘我儿尚一品学聚优、博学多识,定成栋梁,予诚以为荣。’今,姊去,不肖子悖其意,可是敬先母?”
“否。”
“既此,容你再思量一三。”灵凤拂袖而去,楚尚一独自跪在灵泉坟前,至大雨降临。
楚尚一走在瓢泼雨中,霹雳列缺,吐火施鞭,恨不能引之自灭。楚尚一使尽全身力气仰天长吼,吼至嘶哑。大雨一束束敲打着舞象少年,一股股雨水流遍浑身,洗涤着灰色天空,也洗涤着这灰色年华。
掉入深渊的人,要想爬上来,至少两个条件:本人想爬出来,有个得力的人拉一把。
三年间,周茹烟嫁人了,黄箐箐嫁人了,刘钰嫁人了,邓嫣然跟随其兄搬家走了,楚尚文辍学后徘徊于江湖之上,鸿瑞学医济世行走在病患与山野之间,唯有龙鸿雪一直在楚尚一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