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图纸之难(2 / 2)
逛了半日,有一些暂没存货,便同店家约好了明日再来。戴义领着众人吃了顿便饭,打发了其它的人先行回家。然后便雇了一辆牛车将已采买好的物资给拉去庄家。
虽说晚食是一定会去吃的,那也得庄周派人去各家邀请,然后才相聚一堂。这是乡间的礼仪。总不能一堆人干杵在庄家吧。多尴尬。
这时候贫民房舍大多是以土砖茅草搭成,廉价简便,平民家则用夹墙,杂以砖石草木夯实。至于商贾贵族则用烧制的砖石青瓦建房,最后王城,城墙,国都则是用巨木,青砖米浆垒成。
不知道哪里来的“礼”,将世上的人分成各个阶级,守着自身的规矩,绝不可越过鸿沟。如此,依“礼”治天下,则贵庶有别,诸事安泰。
庄周在家里寻了件旧衣裳,在其上以碳笔写写画画,因木炭太粗,便时而用铜削刮着,弄得一手黑。
时间不长,竟是将一栋房屋结构勾勒了七七八八,脚手架高度,所用木桩数量,结绳捆扎,加固位置等等,皆标识得清清楚楚。
如此一来,只要是个有几份见识的,或者只是识图的,便能将建房事宜知晓个大概。在他看来,建房之前先做设计,然后依图纸行事,最后出现的效果就是图中效果,不偏不倚。这才是正常流程。
也是没有办法,这时候没有纸,画不了大图,丝帛太过昂贵,羊皮又太蠢笨,不得已为之。
戴义买回来了砖石瓦片木料,独自一人慢慢卸完。之后便在院中稍作歇息,却不知道庄周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的做些什么物件。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直到一幅房屋结构图栩栩于上,惊为天人。
如此大才,当属鬼神一流。各家技艺绝不可为外人学去,自己这般窥视,虽是无心之举,但与礼相背。如若还有羞耻之心,其一,自毁双目,其二拜师。别无他途。
戴义神情麻木地双膝跪地,朝庄周磕了个响头,然后低头不语,似乎是在等他发落。
正自欣赏杰作的庄周,一边叹息没有好的书画工具,一边考量自己画得还不够精细。突然听得砰砰的声音,便强抬头看向门口处。
“戴二哥因何伏地而叩首?”
戴义语气平静地道“庄先生,戴某无意窥得先生所作图画,实乃大不敬。农家戴义,愿拜先生为师。还请应允。”说完又是重重的一磕。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戴二哥,这又是为何?”庄周疑惑不解。怎么才一天工夫,便将曾经开朗乐观的戴义变成这幅模样?
这时候曾伏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偷学他人技艺,要么拜师,要么自毁双目,戴先生也是个知义守礼之人,此大胸襟,庄子何不允了他?”
“庄周何得何能以为人师?不过偶然兴起,随手所作。即便是让人看了学了,于我又有何损。戴二哥,严重了。”说着便上前去要扶他起来。
只是这时候人的,嗯,真就是一根筋。戴义似乎是受了天大的羞辱,“既然先生不肯收我为弟子,那么,戴义只能自毁双目,以全义礼!”说着便双指向眼睛挖去。
事情大条,曾伏却是知道戴义为何如此刚烈。只是庄周也未说不收他为弟子,怎么行事如此草率?就他那性子,说不定真的不曾放在心上。于是出手阻止。
然后一脚将他踹翻。
“不可!”庄周吓得浑身一麻。草了,这时代的人都怎么了,动不动就伤人,伤已?
好在曾伏一脚将他踹翻,否则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戴义蜷在地上,眼神灰败。一时生无可恋。
庄周赶紧冲上前去,蹲下来扶着戴义。
“戴二哥,此事我亦有不对。世间至理原本就在那里,周偶得之,实为周之幸。若戴二哥得之,也是你之幸。”
“黄帝,老子皆因教化万民而受敬仰,孔子也因有教无类而弟子众多,此先贤若不将所知所闻教授他人,岂非白白浪费了学问?先人尚且如此,周虽不才,亦要将所知所学传授出去,此方为利民济世之举。若因所谓仁义守节而害人,岂不是说周之所学皆为邪魅?如此,更比偷学偷看更为可恶。其罪全在周也。”
“这。。。”虽然听着有些诡辩,但怎么又那么有道理呢。戴义像是被神仙指点过一番,马上有了精神。
经由庄周搀扶,这才麻木地起身。
“庄子,我。。。”
把自己家的典籍给拿出来与庄周参研,又与他聊了一晚上的恪物,此时更以先人教化为引,指点他,庄周这人当真有大贤之风。
曾伏拱手深深一揖,也不起身。“庄子,请受我一拜。”
戴义也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与曾伏平齐。
“庄子,请受我一拜。”
庄周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来,一手一个,扶住他们作揖的双手。起身。然后引到案几之侧。
“墨家,农家,皆来自于平民百姓,历经辛苦,教化他人,以技艺,诚心,扶助贫弱之人,而后结义,使民无饥谨,少有灾祸,周虽为贵族之后,呵,此为厚颜之语。且看我家中落魄,与平民也无二致。”
“先人尚且胸襟广博。我又怎能,因知晓微末道理,而狂妄自满,遗害众人。此图为修屋之必须,即便不说,我亦要将之交付于你们。二三子且看,若有图册为例,施为时不争先,不恐后,则诸事自顺。”
“庄子所言甚是。”二人又是一揖。
讲礼的人多了是好事,可这一会一揖的,真让人受不了。
“戴二哥,曾大哥,莫一口一个庄子。太生份了。周尚幼,无有字,贸然称子,岂不是徒增笑话。”
当真是名士风流。戴义渐渐恢复了之前的爽朗。试探性地道,“周小哥?”
“哈哈哈。”庄周拍了拍戴义和曾伏的肩头,哈哈一笑。却是将画好的图塞到戴义手里。
“再看看,若有何不明之处,可询问于我。”
“谢谢。”
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戴义松了口气,转而看了看曾伏,刚才那浑人一脚踹得狠,这会还疼。
“我农家出身贫民,整日在泥地里刨食,有了新奇技艺,皆传给其它农人,贫民,不慕强,不藏私,唯愿地里能多产出粮食,使世人得以饱腹。穿草鞋陋衣,也怡然自得。庄先生之道固然通达,我农家也并不卑微。”
“只是不知道这浑人,何其幸运能与庄先生,谈了一整晚,又得了些什么好处?”
戴义捧着这重逾千金的旧衣服,思虑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