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调查(1 / 2)
出了警局,时年三十八岁的方磊直奔吉祥街。
穿过那高大、巍峨的街口牌楼,他突然有一种恍惚感。
这段时间每天都来这里,但只有今天,此时此刻,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很快意识到造成这一印象的原因所在:秦好不在了。
他在步行街的中央站了好一会儿,任来往的行人在身旁穿梭。
终于,他感觉心情平复了下来,于是迈开脚步,朝那家名为“霓虹屋”的卡拉ok店走去。
这家卡拉ok位于吉祥街中部的位置,门口有用霓虹灯管做成的彩虹造型标志,因为是白天,这些灯管没有不断闪烁耀眼的光芒,只是安静地迎接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从一条狭窄的门进去,阵阵粗糙的音乐声便顺着幽暗光线的通道扑面而来,越往里走,声音越大,也越发显得阴冷起来。
走到里面,他才看到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在独自练歌。
上前一问,此人正是本店经理。
方磊说明来意后,经理顿时显得十分热情,将他请到了经理室,随后叫来了前一晚当班的服务员。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场子里就只开了一个大包间,看情况他们都是一家公司的同事。”
服务员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伙子,方磊怀疑他可能刚满十八岁,或者更小。
“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根据服务员的叙述,那天三号大包间里大概坐了不下十个人,他们叫了两箱啤酒、果盘和一些瓜子花生一类零食,吵吵嚷嚷,十分闹腾。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因为有点混乱,我当时还问了经理要不要报警?”
“哦?什么事?”
“经理,我能说吗?”
“说呗。”经理白了服务员一眼,意思是你都说到这儿了,还问什么问。
“当时我正好进包房送酒,可刚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正在欺负一个女的。”
“你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
“就是搂在怀里,强行给那女的灌酒。”
方磊试着在脑海中构建那样一个糟糕的画面。
“看到这一幕,说实话,我有点生气,毕竟人家姑娘不愿意嘛,但我们领班一向教育我们,不要多管闲事,所以我也就低着头,只管摆酒。”
“嘿,你小子,我他妈是这么教育你吗?”经理生气了。
方磊连忙抬手,示意经理不要动怒,也不要插嘴。
“你继续说。”
“还说吗,经理?”
“你说呀,说,警察同志问你话呢,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我就继续了。”服务员咽了一下口水,“就在我放下酒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我抬起头,才意识到是那个男领导发出来的。原来,那女的把一杯啤酒都泼到了那经理的脸上。我当时差点没乐出声来。”
“你要乐出来,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上班了。”经理挖苦道。
“你别打岔。来,你接着说。”
“后来也就没什么了,那个男领导显然有点气急败坏了,让那女的滚出来,还说她第二天也别去上班了。”
方磊低头想了想。
“你有听见,他喊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我想想……好像是叫于什么,对,是于菲。”
“后来呢?”
“后来这女人就走了。”
“离开ktv了?”
“对,我亲眼看着她出去的,当时我还冲她的后背竖了个大拇指,这样的女中豪杰我一向很喜欢……”
“得了吧,就你这衰样。”经理上前,“警察同志,差不多了吧,我们这边还得工作……”
“嗯,去吧。”
“等一下,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小伙子并不打算马上走。
“哦?你说。”
“你知道更恶劣的是什么吗?那女人走了以后,她的那些同事安静了小会儿,然后又开始闹腾起来,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好像刚才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啊……”
“你啊,还是别觉得了。”经理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给我赶紧去干活,别逼着我也让你滚蛋回家,听清楚了吗?”
服务员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就退出了。
随后,方磊也就离开了卡拉ok。
离开之前,他看见经理再次拿起了麦克风,一首难听无比的《北国之春》随即飘荡在半空里,粗硬的嗓音如榔头一般朝他后背砸了过来。
回到吉祥街上,他有点难过。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叫于菲的失踪女人的形象:因为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她选择重返职场,但由于年龄或生为人母的缘故,曾经的岗位已经没有了,只能从小职员做起。
她矜矜业业,踏实工作,却举步维艰,不得不接受职场的潜规则,甚至与丈夫闹得离婚的地步,来这里参加所谓的狗屁团建,结果却遭到了上级的性骚扰。
她再也忍受不了,进行了反抗——真是一个坚强而勇敢的女人啊。
可惜的是,她走出了卡拉ok之后,溶入吉祥街的黑夜之中,随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她会是离家出走吗?
不,不可能。
她有丈夫,有孩子,不可能一声不吭就此这样轻易离开。
更何况以她的性格,绝不是那种会逃避责任的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出事了。
那个传闻中的“吉祥街屠夫”又出现了。
造成这出悲剧的根源是我的无能,他想,如果那天不是我怕死,让他逃走,也就不会有新的犯罪出现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误。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方磊决心放手一搏。
1995年七月,梅雨季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气温徘徊在三十五度以上、并且没有人知道空调为何物的季节。
多数时间,气温高得吓人,闷热难耐,然后突然来一阵雷暴雨,整个世界天昏地暗,暴雨如注,寸步难行。
当暴雨来临的时候,方磊正在坐在这家大型日企的接待厅的沙发上,逐一接待询问失踪者于菲的同事。
说到这家日企,可以说是无人不晓,其品牌下的电子产品享誉世界,为了应对更大的市场需求,企业方前两年来到中国设厂,一来自然是看中了中国低廉的劳动力,二来也是政府用优待的招商引资政策吸引。
据资料显示,这家企业不仅解决了本市大批的就业人口,而且一年在本市的纳税额也十分惊人,故政府拨给了它一大片土地用以扩建,里面各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安保严密,弄得像个小王国似的,即便是警察,要进来探访询问,也得提前申请,获得同意方可进入。
经过一番折腾,再加上询问了七八个前一晚参加卡拉ok团建的于菲的同事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
眼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陡然变深,方磊又开始忧虑起来,一会儿暴雨回不了家,见不到女儿和妻子,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您好!”
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一脸谄媚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位就是那个强迫下属喝酒的主管了吧。
想到之前那个服务员的描述,他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但出于职业性质,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朝对方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在这位主管之前,他已经见过八个于菲的同事了。
五男三女。
他们都在前一晚都去了ktv,然而,对于于菲的反应则是截然不同。
男人们几乎都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一问三不知,甚至还有点埋怨于菲,说她一早就走了,破坏了气氛,影响同事的凝聚力。
两位女士也差不多,一提到于菲,眼神和语气中都有不屑的成分。
但剩下的一个女同事却说出了一些细节。
她告诉方磊,于菲比自己大五岁,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
去年,放弃当全职妈妈的于菲重返职场,既坚强又和善,并且工作上能力很强,勤奋刻苦,是她的楷模。
她管于菲叫姐,在工作中遇到问题两人会交流,而在生活和情感上,她也经常向她求助,后者更是知无不言,两人因此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本来,昨晚的聚会她是不想去的,”女孩说道,“毕竟家里还有孩子,而且他老公也不想她去。”
“她跟你说起过她的家庭?”
“是的,我们吃饭的时候经常会聊。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她。我和男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因为她,我开始对结婚有点犹豫。”
“哦?为什么?”
“女人一旦结婚生子,就几乎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家庭,丈夫,孩子,老人,要照顾的东西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菲姐那样,有能力重返职场,而且做得很不错,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尤其是像在这样等级森严的日企里,作为一名女性,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可是她后来还是去了。”
“因为我们那个王八蛋主管非要小组所有人都参加,甚至放话说,谁请假就要给谁好看。他这种人本事没多少,但给人穿小鞋是真有一套,因为我们都很了解他,就是这么一个王八蛋。”
“你这么说不怕被他知道吗?”
“我不怕。昨晚他对菲姐做出那样的行为时,我就想好了,他要再嚣张,我就越级写信去举报他性骚扰。”
“这样的举报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因为是菲姐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想成为她那样勇敢的女人。”
“她做了什么?”
“昨晚我们在那家ktv包房,那王八蛋不断劝人喝酒,没办法,大家就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可是他倒好,趁着酒劲儿居然去欺负菲姐,咱菲姐是什么人,站起来就用啤酒泼了他一脸,把这个傻叉搞得很狼狈,也很尴尬,于是说了些狠话,说是要开除什么的。他以为自己是谁,不就是一个会说日语的马屁精吗?这种只会舔领导屁眼的人,要是在抗日时期,我敢打赌就是个汉奸!”
方磊对女孩的直率有点惊讶,又觉得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