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开科举凌綯劝黄巢(1 / 1)
“此次春闱黄兄准备得如何了?”凌綯开门见山问道。
“多谢兄弟惦记,”黄巢喝了一口酒,叹道:“只是忽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有时觉得这个进士不考也罢。”
“这却是为何?”凌綯问道,“是怕考不中吗?”
“这个倒也是事实,自从到府中居住以来,日日与飞卿、义山谈论诗文,自问和他们的才具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何况连他们也名落孙山,就别说俺老黄了,再说之前也考过两科,均无功而返,就算这次再来一次怕也是枉然费劲。”黄巢道。
“总归试试的好,再说还有别的办法的。”
“兄弟的心意俺知道,”黄巢道,“兄弟和汾阳王府的小王爷和裴小公爷都交好,可以托他们举荐一下,可是俺老黄的这点子文墨俺心里有数,真真拿不出手啊,到时只怕连累举荐之人丢丑。”
凌綯一时默然,黄巢说的是实话,科举考试举荐的前提是你至少得有“一定”的水平,无论文章还是诗赋,终须在中等以上,考官提拔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显眼。若真是把一个草包弄成头三甲,那就不是文坛雅事了,而是丑闻了。就如同后世的高考,你若能到了一本的分数,可以努力给你“举荐”到985、211去,但是若你连大专的录取线都到不了,那录取你到北大的风险系数就太大了,这事没人敢干的。黄巢的文才虽然不是草包的级别,但确实还不到“一本”的水平。
大大喝了一口酒,黄巢苦笑道:“何况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当了官又如何?还不是为了那点子黄白之物么,为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这一个个孔孟之徒,一个个道德君子连脸都不要了,人家住了百十年的房子非得给人家扒掉,人家种了几十年的庄稼地非说是衙门里的;八十多的老汉被逼得三伏天挥汗如雨下地劳作,十二三岁的黄花闺女被逼得卖进青楼接客。这样干的哪个不是进士及第,哪个不是朝廷栋梁?”
“你看那李绅,未曾显达时写得诗何等感人,‘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不就是为了被举荐,不就是为了当官吗?可是一当上官如何了呢?立刻成了一条豺狼,一条吃人的狼,他的一顿饭要吃掉农人一家一年的开销啊!”
“其实俺们老黄家不缺钱,贤弟你是知道的,三代的盐商,虽比不上长安这些权贵,可在山东也算豪富了。可又如何呢?就是因为俺们是商贾,所以低贱,所以连一个县衙的小差役都敢大模大样地到家里耍威风,贩盐虽然挣钱,可是挣来得大部分都让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们得去了,下至县里,上到州中,不瞒贤弟说,连户部都得打点。”
“就为了这个,老爹发了狠,非让俺考个进士回去,说当了官就没有人欺负了,一年不行考两年,两年不行考三年,今年是第三年了,怕是又得让老爹失望了。”说到此,黄巢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
“俺也不想当官欺负老百姓,也不想再经商被人欺负,就想着等俺继承了家业,把这买卖换成钱,找个清净的地方一呆,终日和兄弟们喝酒耍拳、骑马打猎,那多快活,反正这些钱两世也花不完。”
“黄兄觉得这个世上有绝对清净的地方么?”凌綯问道,对于一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来说,就是要先打碎他的理想,然后再给他重新树立世界观,“你不去招惹别人,难道别人不会去招惹你吗?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不公,有了不公就有争斗。”
“那我就躲进大山深处,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这总行了吧。”黄巢有有些气馁。
“大山深处?”凌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桃花源只是五柳先生梦中的地方,可是又在哪里呢?退一万步,即使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你的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呢?却又哪买肉吃,哪里寻酒喝呢?难道你要和你的一帮兄弟们重新种地,打粮,纺麻,织布吗?”
黄巢的额头微微有些出汗,发狠道:“那既然躲不开,就不躲了,谁欺负俺,俺就跟谁拼命,带上俺的一帮兄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拼命,你有几条命可拼?”凌綯不屑道:“拼命只是一介莽夫的行径,纵然你再能打能杀,你能杀尽天下官员吗,这天下都是朝廷的,养着千军万马做什么,最后无非是你连带你的兄弟们都被抄家灭族,千秋之后,还背负着一个‘贼盗’的恶名,很光彩么?”其实凌綯是知道黄巢的本事的,几十年后他至少杀光了天下一半的官员,不过以彼时的黄巢来说,他做梦也想不到后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黄巢头上的汗滴涔涔而下,怒道:“躲又躲不开,惹又惹不起,拼又拼不成,那却该当如何?难道还不能活了?”
“黄兄此言差矣,”凌綯笑道:“你只看到贪官了,所以你只想到躲、逃、拼,但你为何不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想呢,难道你不能做一个清官,一个好官吗?”
“做一个清官有用吗?又能对这个世界起多大作用呢?”黄巢有些不以为然。
“一个县若有个好的县令,那一县之地几千家百姓就都能过上好的生活;一个州若有个好的刺史,那一州的几万百姓就可能没有饥馑之忧;若是能当上一个好的宰相呢,那天下大治就能有盼头了。这就是一个好官对这个世界能起的作用。”凌綯说道,一边喝下一大口酒。
“可是光有一个好官有用吗?天下这么大,到处都是黑暗,即使有一支蜡烛,又能照亮多远的地方呢?”此时,黄巢的眼里似乎有了一些亮光,但瞬息又消逝了。
“我认识一个姓鲁的人,很有学问。”凌綯用手抓起一块猪头肉扔进嘴里,用力咀嚼了两口咽进肚子里,“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大铁屋子,没有窗户也很难打破,里面的人都在沉睡,或许不久这些人都将在睡梦中死去,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没有痛苦。但是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是清醒的,你若叫醒这些人,他们免不了要面对死亡的苦痛,那你应该怎么办呢?”凌綯想起了中学课本上的名篇《呐喊》,开始对黄巢循循善诱。
“其实清醒的人多了或许会想出主意的,大家一起来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好些吧。”黄巢用征询的目光望向凌綯。
“说得对,你叫醒更多的人,让他们来想办法,但如果你把所有的人都叫醒,领导他们一起努力,没准儿这个铁屋子有打破的希望呢。”凌綯很高兴黄巢能有这样的觉悟,“蜡烛能照亮多大的地方取决于蜡烛的高度,一个官员能造福百姓的多少取决于他的官职大小。如果你的官做得足够大,你就能逼着你手下的官都做好官、做清官;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把他们拉出去,‘咔嚓掉’,这样的话,天下不都有亮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