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仙缘既定（第十三节）（1 / 2）
上谷城外的岭南山庙供奉着三清上神，又有岭南大派太一门仙师的庇护，在整个三川地界都称得上是享有盛誉，香火不绝。
但除开供奉神仙，祈福消灾之类的本职，这岭南山庙还有三样副业，是同样的声名在外。
一是岭南山庙每年兴办的两次庙会，那都是整个地界上规模最大的乡间集会，届时整个山坡上聚集的都是各村各镇的手工匠人、赶集农户，就连城中商户那样的大买卖家也从不缺席，是方圆百里最为热闹的大集。
二是随着庙会的举办，岭南山庙在最后的祭祀仪式上，用于祭祀上天、祭祀先祖所供奉的那贡品——神曲酒，最是香醇诱人，根据乡里乡亲，口耳相传的说法，那泥封的坛子起封的一瞬间，方圆百米都能闻见那沁人的酒香。
当然，用于祭祀神明的尖货自然是没人能享用得到了。
但是岭南山庙祭祀以后留下的“次品酒”，那还是可以买到的。
至于第三，则是岭南山庙还兼职医馆，庙内对所有的穷苦百姓都尽心救治，看不见一丁点嫌贫爱富的模样。受其恩惠的赤贫病者不知凡几。
而那位总是棍上悬挂着七只葫芦的神医，也在众百姓的爱戴下得了个“悬壶仙师”的美名。
这三川水患，流民暂栖上谷城外的几旬时日里，那位“悬壶仙师”也是一刻不得空闲。白天奔走于一架架支棚之间，夜里就干脆下榻于城中熟识的药铺之内。
不过说起来，早前那“悬壶仙师”外出看诊时也多是只身一人，但就这几日里，却又有不少人，在那佝偻的迟暮身影旁看见了个瘦小子。
那小子约莫十二三岁，矮瘦矮瘦的，围在仙师身边忙前忙后手脚利索，遇上生人也不怯，一张小嘴甜如蜜糖，是尤为的讨喜。
今日，那小伙计本来也应当随着仙师姜大夫一同去那城外，为流民们做免费诊治。
但早些时候仙师同小伙计言讲，说是待会要接待一位贵客，这上午便不出诊了。这会男孩也是闲的无事，也是一个人伏在案前，看着字帖认字。
看着那纸上，一个个说是字，但不管男孩如何去看，都更像画。看了大半天，看得是字都认识他了，他却不认得那字。
就连昨日里仙师抽空教自己认的那两个大字，这会也是忘的一溜干净。
刚想着把这字帖拿起来，再去向仙师请教。
那药堂的门扉却是忽传响动。
有人叩门。
在这药堂当了几日小伙计，要论识字认药，那说不准学着了多少。
但这些杂活做起来可已经是得心应手。
这会更是步子动的比脑袋还快，踩着小碎步，啪嗒啪嗒地是已经走到了门前，一双小手将门一拉。
只见门外立着一人，从打扮上看，像是个道姑，头上拢发包巾，一身青灰道袍，看面相约莫三四十岁，这会站在门外，似是天较往常热了些，自额头上往下淌汗。
见了来人这幅模样，男孩也是连忙退一步让开了道路，嘴上也没停。
“这位道长，您先来里边坐会，我这就去将大夫请出来。”
“不用了，我亲自来招待这位客人。”
身后姜大夫这会也到了，看见了来人是拦住了男孩，自己亲自过来为其引路，顺带着回过头对着男孩嘱咐了句。
“苓儿，你去沏碗茶送来内院。”
听见了大夫的吩咐，这边也是不敢怠慢，先将那店门板阖上，再回过身是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院里靠东边的屋里。
这是这药堂里的厨房，男孩走进来，一下子就找准了陶碗茶叶，又是端着手上的茶碗，走到了个奇怪物件的前头。
那应该是个很大的壶，但却是套在了个巨大的竹篾筐里，只露出来一个小小的壶口子。
在那竹筐与壶的间隙里，还填塞了满满的干草，也是只露出来个壶口，整个壶都是给裹得严严实实。
再看那壶口，大致有直径寸五大小，上面塞了个软木塞子。还有一支由竹节筒上面续了根木棍，用来打水被称作提水的勺子就放在那壶口之上。
男孩记得，师傅带自己识字时，曾经指着这个器物对着自己介绍过，这是个念作“否”的容器，每日清晨灌进沸腾的热汤进去，能保至下午取出水时仍然烫口。
伸出手要去拔那塞子，想起来前几次这壶口里头喷出的热气，心中是玩性大起，又是凑过脑袋来拿眼对着那口。
手上一用力，热气腾得涌出，打在了男孩脸上，瞬间脸上是又湿又烫，惊得是马上闪开。
这可是不久之前刚刚灌进来的沸汤，看起来还是滚烫滚烫的。
男孩闪是闪开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新奇得紧，刺挠得紧，不过还是得以师傅交代的正事为重。
拿起来一旁的提水，从那孔洞中顺进壶里，舀起满满一筒沸汤，就将要倒入自己手中的茶碗这会功夫。
突然是想起来那位道长淌下来汗水的脸，手上一顿，略一思忖，是少倒了些沸汤在那碗里，大约就是堪堪将那些茶叶泡浮起来的量。
这会孩童玩性还没下去，这栎树本不是岭南物种，是以对孩子来说，那软木头塞子也是个稀罕物，是将那木塞子置于缶口之上，用拳头给用力敲了三敲，给木塞子敲的是深深嵌了进去。
另一只手端起那茶碗来晃了三晃，也不知道这茶是泡开没泡开，又赶紧打来一勺凉水再兑了进去，贴着陶碗的手指觉着不是很热了，这就算是大功告成。
茶跑得了，那得赶紧给尊客奉上才是，脚上踩着零碎的步子，快快地跑到那内院里。
刚跑到一半，又看见了自己师傅与那道长在院内的石案前是对座而谈，立马又换成了缓缓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装作一副稳当的模样。
待得走至切近，男孩双手端碗是恭敬地将那碗茶奉上道长的手边。
“道长，请用茶。”
那女道长看来也是真有些渴了，只是点了点头，端起碗来先是抿了一口。
温凉适口，甘甜生津，又略带点茶香，这抿的一口没停住，咕嘟咕嘟，又是紧接着喝下了整半碗。这才感觉有些诧异，低头仔细瞧了一眼，这茶碗里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
女道长脸上的神色变化，对坐的姜大夫也是看出来了，他并不清楚这茶水到底是什么状况，只以为是男孩泡茶的手艺次了点，没把这茶泡好，赶紧是为自己的小伙计拦了一道。
“祭酒莫怪，我这小伙计刚刚来我手下不过月余，这茶水沏得或许稍显寡淡，老头子在这先给您赔个不是。”
“不不不，我很喜欢这碗茶，你这小徒弟做的很好，只是一时有些惊讶，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听见对面那话里面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是连忙解释，这解释还不够，又是喝了一口下去，将这一碗茶水是喝得见了底。
坐着歇了会，又是一碗水下肚，现在这祭酒是精神了不少。
旁边站着的男孩看见茶碗空了，也是没人要求，自告奋勇起来。
“那我再去给您续上一碗。”
“麻烦小弟弟你了。”
祭酒也是对着眼前的小家伙笑了笑。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端着这茶碗退了下去。
待得男孩端着碗走远了，二人又开始接着刚刚的话题聊起了正事
“那么说这回师门收徒一事，松屏真人还没有训话嘛？”
看回了这眼前的自家亲师兄，那祭酒也是稍稍地组织了一下话语，才开了口。
“师兄，这收徒大事真人确实未曾提及，但也许真人另有打算也说不准。”
伸出手指来，点了点那石桌。
“我太一门的俗世庙宇，历届住持轮换都得例行开门纳新，补充外门弟子。开山数十年，从无例外，我想住持真人道法高深，应当不会缺漏才是。”
这边祭酒说着说着，自己也犯嘀咕，嘴上的话音也渐渐微声。
“师妹听我一言，想想青山真人。”
仙师言至此处，嘴上一顿，先是朝头顶偷瞄了两眼，再是偷摸环视了一圈四方天上，就像是正在言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在石案上压低了身子，凑得祭酒近了，才再开口。
“想想青山真人吧，道行深浅与缺不缺漏什么的，可没什么关系啊。
也许，师兄我只是说也许啊，也许这位松屏真人可能真的不知晓也说不定呢？”
一听完这话，祭酒的脸色多少也泛着点铁青。
“呵呵，师兄可莫跟我开这玩笑，仙君上人之所见所思可远非我等寻常之辈可揣度的。
至于收徒一事，回头我再与松屏真人商议商议就是”
青山居士曾经做过的大小事，一件一件地在眼前浮现，这好话说到一半，是连自己也无法说服，只得遵从了自家师兄的意见。
那边的仙师听见师妹这样说，也是放下了心。先前一番话语费的自己唇干舌燥，总算是说得师妹出面。
下意识的伸手，想端起来茶碗先泯上一口，手上却摸了个空。
才想起来，自己那小伙计方才好像是没给自己上茶来着。
而另一头，东厨之内，那男孩正在与那软木塞做着斗争。
刚刚的一时玩性，是以手为锤一下一下地把这木塞子给锤得紧紧的，这会再想起开就难了。
因果报应啊。
虽然男孩现在应当还不认识这个成语，但却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成语背后的含义。
十根手指并用，抓住那软木塞子，是使足了劲，拔的男孩小脸涨红冒出了汗。
“啵”
戏剧般的一声响动，不过谢天谢地，那塞子总算是出来了。
那边的尊客可还候着自己手上这茶盏呢。
是赶紧打出一勺沸汤出来，拿着那提水就要浇进碗里的一刹那。
那小脑瓜又是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略一沉吟，又是想起来了那尊客，不过不是那张刚见时汗涔涔的面容，这会想起来的是那道长歇过气来气息匀实，汗迹消失的面容。
手上倒进碗里的沸汤稍微多了些，约莫半碗左右，余下凉水灌满，手上晃荡晃荡，摇匀了那茶汤。再给那缶塞上塞子，这次算是学聪明了，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下，可不敢再死命地去敲了。
端着茶碗，脚上的步子是走得比刚才更加急切，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那二人面前，连先前刻意放缓脚步的小心思也给忘却了。
“尊客，请用茶。”
觉着自己应该是做了件好事，小伙计恭敬地再将那茶碗奉上，稍稍退开两步，只是那对小眼珠子可从没离开过石案前的祭酒。
“有劳小弟弟了。”
男孩紧张地顶着祭酒，那祭酒也在观察着男孩。
看着男孩那涨红的脸蛋和渗出的汗水，只觉得兴许是那厨房太过燥热，一时间还有些心疼。
再看那副一双小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茶碗，小手攥紧衣角的模样，又是觉得有些可爱。
是不负期待，端起碗来细品了一口。入口温暖而不烫嘴，茶叶这一次才完全泡开来，仔细品味，又是一嘴的浓郁茶香。
惊艳之余，这碗热茶下肚，只觉得又消去了不少的暑气，这两碗茶，可当真是合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