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1 / 1)
寒假开始了,父母的农忙也结束,有了可以休息的时间。他们时不时去山上砍柴,以备过冬过年之用。有时候我们也学起大人的样子,拿上柴刀去山上砍柴。说是砍柴倒不如说是玩,去摘野果。此时的“糖盎子”有些依然还挂在枝上,小心翼翼地摘下几颗,放在地下用鞋底摩擦掉表面的刺。然后用牙齿咬成两半,再把里面带有毛毛的籽扣干净就可以吃了。“糖盎子”这种果实的吃法是像甘蔗那样,在嘴里咂吧味儿,然后把渣吐掉。当然它并没有甘蔗那么甜,也没有什么水分。不过在那个没有什么零食的年代,吃“糖盎子”成为了一种乐趣。
有一种稍微好吃点的野果在这个时候应该很难找到了,不是被鸟儿吃了就是被霜打落了。“野蓝莓”成熟在秋末,小小的一个绿豆大小,皮是蓝紫色的。放在嘴里,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涩。这种野果可是我们眼里的稀罕物,上山的时候看见得两眼放光。
既然带了柴刀,总得砍两把柴。山上长了很多枞树,树底下掉落了一地的枞针。家里总是把这种枞针当引火物来烧灶,因为枞针油性大,晒干后很容易点着。枞树虽然很多,当柴也很好烧,但我们不敢砍。听大人说枞树现在属于公家的树种,砍了被举报是要罚款的。那种好柴都是长在山腰又是荆棘刺藤很多的地方,我们也不想去。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砍了点小灌木捆成两捆当是今天的劳动。
回到家家人还会表扬我,“哟,小七不错咧,还砍了两捆柴回来!知道帮家里分担了啊,长大了……”
假期里,他们一直在为过年做准备。今天早早起了床,洗漱的时候看见灶下他们在忙活。爸爸在烧柴,妈妈在揉面准备做“沙琪玛”。角落里摆了一梢箕泡好的米,在那边沥干水分,这个等下要做“bong”,就是炒米。大米要先加点油拌匀,然后再下锅小火慢炒。大了火可不行,要不然不够酥或者炒糊了,便不好吃。为了炒“pong”,必须特制一个工具。将二十多根三四十公分的竹细枝绑在一起,做成毛笔似的东西。有了这个工具,炒“bong”才能更加顺利。这个工具能使米在锅里炒制的时候不至于被碾碎,也能毫不费力使之均匀地受热。面醒好了,把它擀薄切成筷子粗细的短条,撒上面粉防粘。下锅的时候边抖边下,防止面条黏在一起。炸到金黄干脆就可以出锅放在一边晾凉了。
炸完面条开始熬糖,用的是米糖。每年那个时候,就会有个人担着箩筐摇着拨浪鼓,喊着“米糖,米糖……”走在马路上叫卖。米糖米黄色的,外面有一层白白的粉。这东西很硬,卖米糖的人有一把类似钺一样的工具,用工具抵着糖,再用铁锤敲击工具才能把米糖分开来。妈妈艰难地把糖敲碎,从里面捡出两块小的,分给我和姐姐。
好甜,糖在嘴里逐渐融化后开始黏牙齿,一整个扒在牙齿上。也不用担心,慢慢的它就会化掉。
把碎成小块的糖放进锅里,再加一点水,熬至粘稠。用锅铲舀一点在高处滴落下来成线状,可以拉出丝,糖就熬好了。此时灶里不能再添柴了,把炭用灰盖起来一些。锅中下入炸好的面条翻拌均匀,然后倒入四方模具中压实。等温度稍微降一点,就可以趁热切了。切的时机很重要,切早了沙琪玛就会松散切不成形。切晚了糖硬了切不动,然后你就得到了一大块沙琪玛……
没过几天,又开始做豆腐了。黄豆头天晚上泡好,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开始做了。把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浆,再加水过滤。在房梁上吊下来一根绳,绳上系着一个横放着的与地面平行的活动十字木架,再把滤布的四个角分别绑在木架的四个角上,接着就可以开始过滤豆汁了。在滤布底下放一个大盆接过滤下来的豆汁,一人把住滤布架,一人把豆浆舀到滤布里,就这样两人协作,一遍一遍地来回摇晃滤布架。
过滤好的豆浆入锅煮开,倒入木桶里冷却到一定温度后,开始点卤。石膏加水搅拌融化,倒入豆浆中搅拌均匀,盖上盖子等待十多分钟。到时间后,打开盖子,你会看到桶里面漂浮着凝结的絮状物,此时的形态是豆花。找来做豆腐的模具,铺好滤布,将豆花倒入,盖上滤布,盖好木盖。最后在模具上压几块大石头,让它多余的水分压出去,豆腐才能成型。想要吃嫩一点的豆腐,压的时间就缩短一些。想要吃干一点的豆腐,就稍微延长压的时间。一般要压两小时左右。
做豆腐过滤剩出来的豆渣,加点猪油,放些辣椒粉一炒,就挺下饭的。不过也吃不了那么多,大多都是给猪吃了。豆腐做好后,就要用油炸成“豆腐子”,然后用竹篾串起来,挂在通风的地方,这样可以吃到元宵节。
这时候经过了一年的猪也养肥了,村里陆陆续续开始杀年猪。这天我家也杀猪过年,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屠夫就已经到我家了。杀猪前必须举行一个送猪仪式,表达对猪猪的歉意。取几根香点燃插到猪档旁,再放一挂鞭炮。响声停止,屠夫拿着一个钩子进入猪档开始抓猪。两个帮手一人抓住一个猪的后腿,屠夫从前面用钩子钩进猪的下巴,就这样生拉硬拽把猪拉出来,放倒在案板上。猪一直“唔吔唔吔”地叫着,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房前屋后。
屠夫拿起尖刀刺进猪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流在下面的木盆里。无力地惨叫几声过后,不动弹的猪被推进热水桶里刮毛。被刮干净毛的猪又被开膛破肚,厚厚的肥膘油撕下来装满了一个盆。取出来的猪肺猪肝用绳子挂了起来。猪肚猪肠被屠夫随手丢进刚才给猪刮毛的热水桶里。被剖开身体的猪用钩子穿破,倒挂在家里的木头扶梯上。屠夫取来大刀,从猪屁股瓣那里,顺着脊骨开始砍剁,把猪劈成两半,接下来开始一块一块分解猪肉。爸爸在木桶里洗猪肠,洗猪肠得翻到里面,把内容物清理出来再用清水清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当翻出内容物的时候,一股味道扑面而来,似臭非臭……我们都躲得远远的。
不一会儿,闻到味道的小狗跑过来想吃点边角料,得到消息的村民也赶过来,想买上一点新鲜的猪肉。来买的人很多,很快留给我家的猪肉就没剩多少。年少无知的我大喊,“你们都不要再买了,再买我们家过年肉都不够吃了……”
顿时村民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爸爸也尴尬的笑了。“够吃的,你个小鬼仔能吃掉多少肉呀……”
我生气地跑到屋里,进了厨房。妈妈在熬猪油,满满一大锅,白花花的肥膘往外吐着猪油,油脂香气扑鼻而来。熬好的猪油晾凉后装进罐子里,能吃上好久。猪油渣趁热洒上盐,十三香,下酒绝对一绝。也可以用鲜辣椒,加上蒜蓉,豆豉炒成菜,下饭又下酒。
猪杀好后,请亲戚吃了杀猪饭,剩下的猪肉要用盐腌起来。腌好的猪肉就可以开始熏,作今年的腊肉了。熏腊肉的首选材料是秕谷,就是那些没有米粒的稻壳。用秕谷熏,没有明火,猪肉不容易出油。当然,猪肉也应当挂得高一些,离火源太近容易被烤到。出油的腊肉来年暖和起来的时候,就容易长霉生蛆。熏制好的腊肉,可以保存到第二年甚至更久。
每年的“碱水粑”是必做的。“碱水粑”由大米磨成的米浆,加入由禾杆烧成灰制成的碱水,上锅大火蒸至而成。碱水必须得用稻草灰烧制,用买来的白碱面做出来的“碱水粑”总是缺少了一点香味儿。碱水的加入,也使得米粑更容易储存。“碱水粑”可炒可煮,是难得的美味。我更喜欢炒的,把“碱水粑”切成薄片,锅中加油烧热,倒入碱水粑炒到有点微微焦底,加入盐、酱油翻炒均匀,最后加入大蒜叶,“碱水粑”就炒好了。最后的锅底才是最美味的,干干脆脆,又咸又香。
假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烤火,天太冷了,不想出去。傍晚的时候,下起雪子来。雪子一粒一粒的,掉落在屋顶的瓦片上,丁零当啷。掉落在地上,树叶上,沙沙作响。没下多一会儿,雪子就停了。出门一看,地上白白的一片,撒了盐似的。虽然身体是冷的,但是稀奇的雪子还是让我忍不住跑过去抓上一把团成球拿在手里把玩。
手里的雪球融化一点水到我的手上,掌心被冻得通红,口里哈出来的气也成了看得见的水雾。此时又不得不把雪球扔掉,跑回家里到火炉边烤火取暖。
第二天起床洗漱,毛巾被冻得跟晾干了的海带一样坚硬,水缸里的水也结了薄薄一层冰。妈妈早已起床烧好了热水,我跑到灶前,往炉罐里舀了一瓢水洗脸。洗完脸到妈妈的卧室,找到那瓶“雅霜”开始搽手搽脸。雅霜是很老的牌子,乳白色矮墩墩的玻璃瓶,绿色的金属盖子,外包装上一朵黄色的大菊花。那时候皮肤嫩,冬天经常动手冻脚还冻脸,总是被人笑话“脸冻得跟个薯粉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