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山救侠女(1 / 1)
壬午月庚寅日(五月廿二
辰时一刻,南京西华门吱吱啾啾地打开,奔出一队人马。在路口倏然分成两队,一队往北疾行出神策门后扬鞭北上,一队西行出江东门后弃马登舟北行。此时,晨光熹微,树影斑驳,寂寂少人语,啾啾多鸟鸣,怎么看都会是一个好天气!
马队疾驰如风,出应天府,过江东驿、江淮驿,中午时分已到老山脚下。“标峰彩虹外,置岭白云间”。老山南临长江,北枕滁河,逶迤方圆百里,莽莽林海千层,多情白鹭万点,大好风光一片,乃金陵周边美景。朱元璋曾到老山观景,赞叹不已。
一条小道直通滁州,蜿蜒穿山而过,两侧翠林幽深。在前方探路的是两名精壮汉子。高个黑脸者,姓李名荣,肌肉虬结,有如一头随时跃出的豹子。矮个白面者,姓杨名雄,右手握着一条银枪,在阳光下闪闪耀眼。中间跟着三人,太子朱瞻基居中,腰悬宝剑,骑术高超,竟比其他几人还要好些,想是当年陪着成祖爷爷朱棣远征蒙古练就的。左面是胡安,腰挎战刀,后背良弓。右侧是小金子,没拿武器,随身背着两个包裹。后面有一老一少。老者留着山羊胡,四五十岁年纪,双手精瘦有力,此人姓唐名仰吾。年轻人二十左右,墩壮结实,斜背着一口刀,此人姓刘名伯兴。他们没有穿官服,亦未着战甲,都是商人打扮,唯独太子是一身白衣,借以祭奠父皇之意。
行进间,前方有一处二人高的巨石,随着山势凸展出来,占据了大半条路。路变窄了,而且是个转弯。众人勒马减缓速度。杨雄持枪走在最前面,留神四处观望,慢慢向巨石走去。他们深知此行艰险重重,重担在肩。太子稍有差池,他们无法交代,恐怕九族都要遭受到连坐之罪。
猛然,从巨石后闪出一个壮汉,横着一条大棍,拦住去路,正是醉仙居与绿衣少女同座之人。壮汉朝众人嘿嘿一乐,道:“朋友,都来了。官老爷走路就是慢,我等你们半天了。来玩玩吧,让咱掂量掂量你们的斤两。”举起大棍就要上前。听到壮汉的话,众人不由得皆是一惊,看来此人明显已经知道太子等人的身份,而且还能准确地知道路线时间,难道是南京城里有内应?朱瞻基皱起了双眉,心情顿时低落慌张。
“且慢”,胡安接过话头,“朋友怎么称呼?咱们跟阁下有过节吗?”“咱不跟你说没有用的,打就得了。”壮汉似乎觉察到刚才冒失了,遂不再搭话,举棍直扑过去。杨雄双足点在马镫上,身子腾空,迎向壮汉,余下五人将太子保护在中心。壮汉趁杨雄尚在空中,大棍迎面砸去。杨雄空中拧身、磕棍、落地,一气呵成,有名家风范。随后,二人在小路上各施绝艺,斗在一处。状汉虽然力大,但是武艺确实平常,而杨雄招法精妙,数招之后已占据上风。
众人正在注目二人争斗,忽听唐养吾高呼“有刺客”,同时向上跃起,挡在太子身前,右手向前平伸,一枚飞刀已抓在手中。身子刚要下落,左脚一点附近李荣的马头,直扑巨石之上。原来,唐仰吾年纪最大,经验较他人丰富,看到只有一个壮汉就敢拦路,而且无疑平常无奇,料定必是诱饵,附近还有埋伏,因此早早就留意四周。飞刀袭来,唐仰吾早早就发现,同时确定了刺客藏身的方位,故此在接到飞刀后,直扑刺客。
唐仰吾飞上巨石,迎面劈来一道寒光,刺客就是绿衣少女。绿衣少女趁其立足未稳,持剑击其面门。唐仰吾向左侧身,左手以空手套白刃手法,直抓少女手中宝剑。少女暗暗吃惊,没有想到此人功力雄厚,显为江湖上一流高手,却又想不起是哪位高人。见他的手指细长、少肉、呈黑色,必是在鹰爪力上下过苦功。少女不敢大意,顺势变劈为削,直取咽喉。唐仰吾向右再一转,已避开剑锋,右手爪向少女左肩。少女腾身闪开,想要摸出暗器,却被唐仰吾看破,加紧攻势,令其无暇兼顾。少女见另有四人环卫太子,知道太子身边尽是高手,今天久战下去,必难成功,欲速战速决,冒险直扑太子。唐仰吾见少女不时瞟向太子,已知她心意,挡在身前,缠住不放。少女更加心急,招式逐渐慌乱。
忽听“诶呦”一声闷叫,另一块战场上的壮汉,被杨雄在屁股上扫出一道血口子,虽无大碍,鲜血已经染红裤子。壮汉越挫越勇,大棍横扫直砸,用足了力气。杨雄不为所动,轻巧多开攻势,寻觅空挡,使出祖传枪法,有虚实,讲奇正,虚实结合,奇正相辅。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招纯,不动如山,动如雷震。壮汉眼花缭乱,防不胜防,没过多久,大腿又被扎了一个口子。原来,杨雄早已看出,壮汉力气虽大,步法缓慢,破绽多在下盘,因此寻找机会,猛攻下盘。壮汉明知不是对手,勉力支撑,盼望少女能一击成功。他虽然负伤,强忍着不敢叫嚷,怕纷扰了少女心神,又怕在少女面前丢了面子,只能苦苦支撑。又斗了二十回合,杨雄使了一个千朵梨花,一片枪影罩向壮汉面门。壮汉分不清哪个枪头是真哪个是假,横棍往外磕。其实这招是虚招,杨雄见大棍往上走,下盘暴露出来,枪往下走,刺中了壮汉的左腿。壮汉痛极而呼,大棍撒手,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杨雄逼上前去,举起了银枪便刺。少女听见呼声,欲救壮汉,却被唐仰吾缠住脱不开身。“留活口,一会儿问口供”,太子下令。杨雄飞身上前,用枪尖抵住壮汉胸口。唐仰吾眼见杨雄已然在太子面前立了头功,心里既着急又不忿,少女功夫远高壮汉,但这话自己心里明白,却说不出口,只得使出了唐氏擒拿手十三式,意图尽快擒拿少女。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没有想到,少女一不留神,竟然被唐仰吾左手抓住了剑刃,右手向她的粉颈抓来。少女双眼一闭,知道大势已去。
正在这时,巨石旁的一棵大树上飞下一道黑影,直扑唐仰吾,众人皆是一惊,没有料到竟然还藏有刺客。唐仰吾听到风声,回头看到扑来一个蒙面书生,右掌以泰山压顶之势,拍向自己的头顶。他不敢大意,右手不抓少女,改爪为掌,向上迎击。两掌相撞,俱感到对方内力雄厚,确是厉害对手。书生借助下扑之力,还是占了便宜,唐仰吾被震退三步,左手也撒开了少女的宝剑,错愕当场。书生并不逗留,拉起少女,从巨石上跳下。然后,松开少女之手,转身再扑向杨雄。杨雄出于自我防护的本能,放下了壮汉不顾,挺枪便刺书生。书生步法精妙,艺高人胆大,在枪尖即将触及长衫之际,使了一个怪蟒翻身,身子贴着枪杆滚了过去。杨雄没有料到对手如此胆大,使用如此险招破解自己的攻势,赶紧向右急避,一招便失了先机。书生借力使力,顺势用肩头顶杨雄的肩头,杨雄被顶出一丈开外。书生转身拉起壮汉,背在身上,招呼少女,钻进路旁密林,不知去向。
杨雄和唐仰吾都是被人家一招击败,羞愧难当,决定拼了老命也要追上去。“穷寇莫追,密林勿入。两位不用追了,我们还是保护主子要紧。”胡安久习战阵,精通兵法,知道主要目的是保护太子安全,而且林深枝密,恐有埋伏,于是急忙叫停二人,回头向太子望去,请示殿下的意见。太子点点头,没有言语。沉寂了好一会,偌大树林安静得虫鸣鸟叫振耳发聩。大家见太子沉面不语,都不敢说话。太子见蒙面书生武功之高,惊心不已,若是对付自己,局面很是不利。此次回京,第一天就遇到如此强敌,而且还不清楚对手是谁,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凶险,心不由得沉重起来。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身边能有书生这样的强手,方可保路程无虞。不过现在仍在险地,不可久留,乃命令催马赶路。
再说书生带着二人在密林里跑出数里之地,未见太子一行追来,料想他们赶路要紧,已经走远了,于是找了一棵大树,让壮汉坐下休息。壮汉拱手道了声谢字,赶紧找出金疮药,自己把腿上两处伤口巴扎起来,屁股上那道口子虽是不太深,却也有些疼,但是怕说出来两人笑话,摸了两把后索性不理。
少女认出书生,曾在醉仙居上见过面,自然是欣喜异常,赶紧上前致谢:“公子两次出手相助,小女子铭记在心,永感大德”,盈盈道了个万福,脸上有几分羞涩。书生抱拳还礼,“姑娘客气了。江湖儿女,拔刀相助,不必挂怀”。这时壮汉已经包扎完毕,站起身来,拱手道谢:“兄弟真好手段,一招一个,连败两名大内高手,佩服佩服!”“取巧而已”,书生谦让。
“敢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日后行走江湖,我们也好找机会报答恩情。”少女问道。书生姓何,名两生。他只是道出姓名,关于身世、武功、师承都是讳莫如深。他的身世凄惨曲折、仇恨沉重猛烈,难以尽言,从来不愿在人前表露。少女自我介绍,名字叫林映月,是白莲教中人。壮汉是白莲教应天府分舵的舵主,名叫崔豹,人称催命鬼。林映月是从白莲教总部来,带有一项任务,崔豹负责协助。今天截击太子一行,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昨天后半夜得到消息,一时心血来潮,准备干出一番大事,只是事情过于匆忙、想法过于简单,也没有多带人手,冒险行事,贪功冒进,险些误了大事。多亏何两生出手援助,才没有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何两生今日一直在太子队伍后面,远远跟随着,并没有被人发现。到了老山,他看见队伍停了下来,发生了打斗,便把马拴在林子里,自己用轻功赶到当场,躲到一棵大树上,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他本想趁机行刺太子,发现防守一直严密,没有好机会。等到崔豹受伤,林映月要被擒拿,因他们与自己都要刺杀太子,即使相互不认识也要搭救,何况昨天还有一面之缘,所以才跳下去救了二人。
何两生还惦记着昨日晚间的约战,便得隙询问。林映月道:“那晚我和崔舵主如约前往,只不过有事耽搁了,晚去了一个时辰。当时并未发现公子,想必公子一定有事不能前往。”说道这时,眼神轻轻瞟向何两生,“当时我们没有多带人手,对方也只是来了那两兄弟。大家自报家门,原来他们就是河间双煞耿水昆、耿水屯兄弟,善打暗器,善于用毒,是闻香教落雪堂堂主。当他们知道我们二人属于白莲教,语气上客气了几分。白莲教在山东,闻香教在北直隶,相互间没有瓜葛,彼此都客客气气。刚说几句客套话,我们就得到消息,有重要事情要立刻回应天府分舵处理,他们似乎也有要事在身,大家都是道上的人,场面上的话说过几句,没有了争斗的兴致,草草应付过去就各自离开”。
元末明初,宗教在神州大地快速发展。元末群雄并起,多是借助宗教的力量。朱元璋虽然借助明教取得了大明江山,但是登基后担心有人利用宗教反抗大明,因此屡屡下旨取缔邪教。很多教派由公开转入地下,但是信徒不见少,影响不见小。此时江湖上有四大秘密教派,分别是白莲教、闻香教、明尊教、白云教,规模稍小的教派更是不在少数。白莲教主要在山东,闻香教主要在北直隶,明尊教在江西,白云教在浙江。这四派之中,尤其以白莲教势力最大,教主被称尊为佛母,据说能请神驱鬼、撒豆成兵,有诸多神迹。江湖人见到白莲教,无不避让三分。
崔豹拉着何两生的手,由衷赞叹:“兄弟,你这一身好功夫,真是了得。现在江湖上还没听到你的名头,想必是你刚刚出山,还没在江湖上闯荡。就凭兄弟的能耐,用不了多久就能声名鹊起,名满江湖。”,他顿了顿,真诚地看着何两生接着说道:“兄弟,咱们见两次面,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崔兄,有话敬请讲来。”“我想拉兄弟入伙,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到兄弟这里来吧。只要你来,我跟教主禀报,最起码来讲这应天分舵你来做主,我给你打下手。”崔豹直来直去,但能看得出来非常真诚。林映月笑道:“何公子这样的高人,要是来白莲教,你这应天府分舵哪里放得下。教主一向爱惜人才,职位肯定在你我之上。”“哈哈,就是就是。林姑娘是教主的义女,有姑娘在教主面前美言,凭何兄弟的本事,护教尊者都做得。”崔豹抚掌大笑,仿佛看到了何两生当上尊者的样子。
何两生自小孤单,少有人关怀,今天听到林映月、崔豹发自肺腑的话语,深深触动心底情感,感动莫名。林映月竟然还是白莲教教主佛母的义女,地位尊崇,要在教主面前保举自己,可见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入教。但是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血海深仇?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想到这里,拱手向两位道谢致歉:“感谢林女侠、崔堂主盛情相邀。目前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前景命运如何,实不好说。如有机会再见面,我定当慎重考虑两位建议。”他们又说了一阵子话,互勉“江湖凶险,各自珍重”,道别分手。离开前,他看到了崔豹眼中的惋惜、林映月眼中的留恋。
何两生找到自己的马匹,催马奋进,感慨万千。人生下来命运就是不一样,有的人贵为皇族,有的人贱为仆役;有的人家趁人值,有的人家徒四壁;有的人一生平稳,有的人命运多舛……我命由我不由天?一个渺小、无助的生命,去撼动、改变大千世界,谁有这个能力?谁知道其中的艰辛和无助?马蹄声响彻山间小道,不住地、深深地撞击在何两生心头。他只有让山风吹在面庞,才能拭干脸上的泪痕;他只有让夜色笼罩大地,才能隐藏眼中的苍凉;他只有让仇人得到惩罚,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