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你才撇下半天风韵,我拾的万种思量(2 / 2)
老人愣住了,平日里街坊四邻相处都十分和睦,老夫妻二人也一贯与人交好,如今只因一个尚未定论的怪病便下此阴招心中不免有些心寒。老人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默默将锅端走,又转回来向二人躬着身子道歉,不由分说地非要将银子赔给她们。二人坚决拦阻,才好不容易作罢。
这一整日里,老夫人的病情都时好时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幻觉。老人又请了其他的郎中,有的在半路上听闻是传染病,吓得根本不敢来,剩下的诊了脉后都无奈地摇摇头。
老人一直守在床边,默默地陪着妻子。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老人就陪她聊天,喂她喝水吃饭。昏睡时,老人便为她清理亵物,擦洗身子。老妇人偶尔会惊醒,老人就耐心地哄着,如此往复,直至深夜。
冬草不忍看老人如此操劳,就戴上了用硫磺熏过的面巾,轻轻地走进房间,接过老人手中正要换洗的脏帕子。老人面露感激,心中不好意思辛苦冬草,但又拗不过这孩子,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被街坊四邻寒过的心,又感到了如春般的暖意。
老妇人刚发了严重的幻觉,这会刚刚睡着。老人坐在床前,他的背瘦而坚挺,苍老的手掌轻柔地拂过妻子的脸颊,他的眼中满是怜爱,举手投足间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病弱的妻子,他注视她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冬草看着,心中流淌着脉脉温情。
老人看着冬草忙前忙后的身影,见她眉目温柔俊美,不由想起了自己远嫁的女儿。便拉她坐下,从柜子里拿出几支糕糖。冬草见了欢喜得很,正欲拍手,又怕惊了老妇人安眠,就悄悄地接下,开开心心地吃起来。绵绵的糕糖融化在口中,丝丝甜意涌上心头。
屋内烛火昏黄,炭火烧的正旺。老人取出了冬草的棉衣,眯缝着眼仞上了针线。冬草吃着糕糖趴在桌沿,看着老人一针一针地穿针引线,想起了还在家时,母亲也曾这样用心裁补弟弟的衣裳。那时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只不过母亲手中缝补的衣物从不是自己的,家中也甚是寒冷。
小屋的桌上铺着好看的花布,上头绣着老夫人最喜欢的水仙花。上边放着一个破旧的花篮,里头放着今日新采的野花。花篮陈旧,与小屋有些格格不入。
老人见冬草看得出神,笑着说道:“这花篮,可有年头了。那年,我家中做着造纸的生意,有了几个小钱,我爹就逼我去读书赶考。十八岁那年的春日,我赶考归家,路过一座依山而建的庙宇,山坡上开满了遍地的野花。我骑着马,远远地看见山坡上有一个小尼姑,蹦蹦跳跳地挎着个小篮子在采花。漫山遍野的繁花中,她一席素衣,明媚的艳阳惊鸿了她的笑颜,身姿那样雀跃,模样那么美好。就像,西域画本中的精灵。”说起这些事,老人的笑纹深了,脸上也少了些倦容,焕发出红润的色泽:“我那时年轻气盛,斜坐在马上,把书袋里的笔朝她花篮里一掷,可把她吓了一跳,采的花撒了一大半。她跺着脚气鼓鼓地质问我是谁,怎么这样无礼。”老人的笑容里满是陷入回忆的欣慰与温柔,“她被我惹急了,转身就跑,可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庵帽吹落了。我看她这个样子,心里觉得甚是可爱,嘴上却一点儿不饶人。我取笑她是个小光头,她又羞又忿,就骂我一身墨臭味。”老人摇着头笑出声,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点亮了他眼眸中毫不掩藏的爱意。
冬草听着这些陈年往事,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俊俏桀骜的书生,伴着漫山争艳的花朵,将年少初开的情意热烈地栽种,而这一种,便是一辈子。
这时,老妇人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老人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床前伏在她的唇边侧耳倾听,又赶紧为她倒上一杯热水,仔细喂她喝下。老妇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会儿,她看着老人的脸,微笑着喃喃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你在案上留的字,我看见了……”
老人见她病况一日不如一日,心中痛惜非常,紧紧攥住她的手,看着她因病痛而半张半阖的眼目,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来了。我一直都在。那时在,今时在,永远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