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长命锁(1 / 2)
刘县令自从接到扬州刺史的亲命要他好好接待来扬州巡访的大人后,就一直战战兢兢,可也不知道这位大人何时造访,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只那日有个小姑娘,约莫也就不到十岁,带着刺史官印的信件,大晚上的来请写折桂书斋的荐信,自己打量了那孩子半天,愣是不敢不写。
哎呀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么多天了连巡访大人的毛都没见到,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何况现在媪妖案一出接着一出不说,时隔二十年的市井杀人案又重现天光,这这这大人若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刘县令刚处理了媪妖案回衙,一路心神不宁,正捶胸顿足胡思乱想,这时衙役来报,有个拿着苏州刺史官印信件的姑娘一头钻进了停尸房。
刘县令一个猛子冲下了轿子,在停尸房外头默练了几遍行礼的法子,才走进去。可仵作说,人已经走了。刘县令手背拍着手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衙役说方才看见那姑娘翻阅案卷去了,于是立马脚下生风,当初媳妇生孩子,他都没跑这么快过。
上官婉儿正忙着调阅二十年前的案卷,见门外有人鬼鬼祟祟,问道:“谁?”
“大人,下官扬州县令,刘忙,见过大人。”
上官婉儿差点笑出来,“这名字,当真如雷贯耳。”
“您取笑下官了。”刘县令躬着腰,在心里暗暗把大字不识一个还非要给自己起名的爹损了一通。“大人您就是,巡访而来的大人吧?”由于实在不知道这位大人的名讳,只能陪着笑脸硬问。
巡访?上官婉儿起初有些疑惑,但是马上反应过来,这估计是秦忠搞的鬼。那日在折桂书斋被拒之门外,便传信给他说自己官印丢失多有不便,要他帮忙疏通扬州府衙的关系。如今看刘县令惶恐之至的反应,秦忠办事果然麻利,不枉自己当初向圣上密荐他升任。但官印一事却多方迟迟没有回音,担忧再度浮上心头。眼前案情紧急,耽搁不得,便开门见山:“刘县令,二十年前,有没有案犯名中带昌的?”
“啊?”刘忙彻底被问懵了,眼睛瞪的像铜铃,马上叫来了几个衙役,几人七手八脚地找了一个时辰,终于在纷繁杂多的案卷中找到了二十年前的一起走私案。
二十年前,大唐与北狄关系恶化,通商口岸尽数关闭,北狄之物一律不许进入大唐境内,违者论斩。律令颁布不久,扬州城内便查处了一起走私案,是一种来自北狄的迷烟,闻之令人手脚发软,动弹不得。一户人家的纨绔子弟想求娶邻家的闺阁女儿作小妾,但遭遇了顽强抵抗,他便从一个货郎手中买到了此物,将生米煮成熟饭。女子不堪其辱,告至官府。货郎时年十五岁,于当年秋后问了腰斩。案卷中记载,腰斩后血淌如河,少年口中断断续续喊着冤枉,一柱香的功夫才彻底咽气。
刘县令楷着额头上的汗水说:“大人,二十年前下官才十岁,这案子不是下官经办的,我实在是不知道”
上官婉儿看着这原告女子的名字,觉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这女子便是当年市井杀人案中的死者之一。她继续翻看案卷中货郎的供词,货郎从头至尾都在否认自己走私一事。而状告货郎的状纸则言辞凿凿,说货郎曾有几个北狄友人,从友人手中买来此迷烟。可关于北狄友人姓甚名谁,几钱买来,何时买来,却再无提及。而那张定罪的状子的原稿,也不翼而飞。唯一定罪的物证是从货郎的货箱中搜出的一条迷烟。
案卷中描述的这迷烟,不可用作香炉,也不可如寻常熏香点燃使用。此香需在口中用唾液濡湿,再从口中吹出。瞬间就可使闻到此迷烟者不省人事。
在以往种种媪妖案中,受害人口中描述的媪妖也是口吐青烟,闻之骨肉俱软。这难道是巧合吗?原告女子又死于市井杀人案,且双亲在案发后相继去世。这案子若要重建天光,恐怕是难上加难。
但无论如何,奉行公义,拯救生命,总是上官婉儿心中无法抛下的使命,再难,也要尽力试上一试。于是顺着案卷上的地址,她辞别了非要送行的刘县令,跨着骏马,向山中奔去。
冬日的山林苍寂寥落,偶有寒鸦在头顶凄厉地哀鸣两声,没过马蹄的枯草交缠满地,深而密的树木遮挡了阳光,湿润而寒冷的空气锋利地画过脸颊,上官婉儿不连打了几个寒战。
走了许久,越过一处小涧时,夜凫低下头喝起了甘冽的山泉。上官婉儿下马,见泉水清澈,鱼儿摇头摆尾,皆若空游无所依。看着潺潺的山泉,抚摸着夜凫柔顺乌亮的鬃发,在这隐秘的山林之中,此情此景如此静谧安然,她的脑海却不断盘旋着案卷中所写的神秘的北狄迷烟。她想起了此前在苏州城刘员外家见到过的升婖香,同样来自北狄。想到这里,她的思绪猛然回到了那日在采露阁中,与那名北狄男子所发生的种种。想到这里,她急忙捧起一汪泉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清泉流过喉咙,只觉得通体神清气爽,重新跨上马背,将那事,那人,抛诸脑后。
走过一个低矮的峡谷,一个残破的土屋出现在眼前。院墙颓塌,杂草丛生。羽毛残缺的几只母鸡看见马受了惊,扑腾着翅膀抻着脖子在院中乱窜。
一个看起来八旬有余的老太提着水桶从房中走出,艰难地挪着步子,水不断地溢洒出来,将她破旧的衣裙打湿。上官婉儿忙上前帮扶一把,老人睁着混浊的眼睛愣愣地问道:“你是?”
“我是县衙的人,想来问问昌儿的事是否有什么冤情。”
老人呆滞了片刻,不敢置信的问:“您是官爷?来问昌儿的事?”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
老人蹒跚着步伐,颤颤巍巍掀开门帘,带着她来到了阴冷的屋内。“我,我给您烧壶热水。”
“不用了。”上官婉儿不忍她劳作,拉住她。老人紧张地将粗糙的手在衣裙上擦了擦,骨节因劳作和寒冷而变形,她缓缓坐下,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开口。上官婉儿注意到,她床头破旧褪色的木柜上,放着几个雕花的小匣子,和整个破败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
老人慢慢开口:“昌儿早就死了。你们不是说他,走私吗。”屋内光线十分昏暗,老太太的眼睛不好,彷徨地望着上官婉儿的方向。
“这里面,没有冤情吗?我翻阅了案卷,定罪的证据十分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