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搬到新村子后,我们家的左右邻居就都变了。
我们家的老房子原本在村子的主路边上,下几级台阶就到了公路。公路的另一边,斜着大概一百来米左右,便是离我们家最近的一户人家,我叫舅爷的!
再往下,往镇上方向的几户人家,都是母亲的表亲。母亲的家族在当地人丁兴旺,世代人口繁茂,因此从这里往下,大概十来家,和父母年纪相仿的,都叫舅舅舅妈,遇到老人了,叫外爷外婆多半没错,我们那里,母亲的叔辈也统称为外婆外爷。
往进山里的方向,公路延伸上去,第一家是李骡子家了,我从小便叫他李叔,我曾经学着别人叫他李骡子,结果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他特别反感给别人起外号!李骡子和我大抵上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
他们家开了一个商店,里面买油盐酱醋,还有棒棒糖和灯笼糖,我的零花钱不少都花在这里了!
再往上,几户人家都是叫舅爷的,父亲的舅舅辈!
我们家在当地的辈份比较低,我的同龄人大都是我的叔辈,我曾经为此深感不平!于是父亲跟我解释,因为我们家往上几代,都是家门中的老大,因此成家较早,所以到现在,我们家其实比村里大多数家庭都多传了一两代,所以辈份就比较低!
我的脑子当时还理不顺这个复杂的问题,但听父亲的意思,这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我也不用真的叫同龄人叔叔阿姨,那样也不对!
总之同一个村子,大多都是亲戚,那时整个镇子也没多少人,陌生人更是不常见的,就连镇上几个干部,也时不时能看到骑着摩托车到处转悠,彼此熟识。也因此,我们小的时候,父母可以放任我们在外面疯跑而不用忧心,村子最远的一户人家,也是站在门前扯着喊一嗓子就能叫回家的路程。
买新房子是通过抓阄决定谁住哪家的,那时候父亲说,最靠近镇子的那几个房子最好,因为镇上在村子的西边,那几栋房子的朝向采光最好。
我们最终没有抽到最好的房子,但我们抽到了公路边最前的一排,同时公路在这一段因为一个电线塔而往外绕了一点,房子前到公路便多出来一片空地,由我们三家共享,算是赠送的。尽管多年后,这片地的归属问题引发了很多不愉快,但因为前面多出来的这块地,我们几家的房子比别人家多出来一个前院。父亲和母亲都很满意。
因为抽签,我们家两边的邻居,变成了我们在旧房子时离我们最远的两户人家,尽管从亲戚关系上,都是我的表叔和舅爷,但从前,也仅仅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当然了,买不起新房子,只好到别处讨生活,或者回去山上更老的老家居住的也大有人在,那时候山上还有大片的农田,搬到新家的人们,其实也大都还在种庄稼过活。新村子的人际关系,因为居住位置的变化,也跟着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不过,这种生疏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天生会交际的母亲打破了,母亲邀请了邻居家新媳妇过来一起做针线活,还互相交换鞋的花样,彩色纸剪出来的那种,总之从他们家年轻一代开始熟络,很快,邻居见到我都很热情的打招呼,不时的给我家拿吃的,偶尔放学回家,会看到邻居家的新媳妇在厨房和母亲一起做饭,母亲招呼了他们一起吃晚饭。
母亲让我叫“婶子”,我就乖乖的叫。
“之禾长的像个女孩子”这个婶子平时话不多,但说话出来总是不怎么讨人喜欢,或者不怎么讨我喜欢,尤其是这一句!
姐姐倒是跟她关系很好,因为她们可以一起跳皮筋,丢沙包,有一阵她们俩互相抄歌词,姐姐还因此祸害了我唯一的一个日记本,那是我学前班考试第二名的奖品。
还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写了一首歌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还珠格格》的片头曲。
不过姐姐的字写的确实好。
我和这位婶子没什么交流,倒是和我这个表叔的关系比较近。
表叔叫杨名,个子高高的,人有点黑,那时候流行郭富城的那个发型,于是他就学着留了个长发,从中间梳开。
住在另一边是我一个舅爷家,也有一对子女,不过都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去年过年回来带了好多平时不常见到的糖,得益于母亲的原因,这些东西都少不了我和姐姐的一份。
经常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就会听到邻居杨名表叔从窗子探出头来叫我“过来,许之禾”
“干啥”我嘴上喊着,但还没过去,因为我那会正拿着木刀,心里想着应该学聂风,给刀柄上再绑一块布,并且这个刀实在有点重了,抡起来的时候已经砸到我脑袋一次了。
他从窗口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落在我前面的地里,我停下来,然后跑过去看,发现是一包饼干,不知道是摔碎的还是在他手上就捏碎了。
“谢谢表叔!”我捡起饼干抬头跟他说,他没说话身体进去了。
那天是周四放学,我记得那一包饼干是带有夹心的,虽然摔碎了,但味道依然很好,多年以后,我偶然吃到一块号称怀旧零食的饼干时,想起来的就是这味道。
周五我把那把刀带到了学校,父亲一直没空再做第二把,所以我决定把现在这把先给马腾玩几天。
母亲原本不许我拿着,但是我跟她解释了是给马腾的,她就同意我拿去了,但是再三警告我,不许在教室里乱挥,要是惹祸了就把我那几把刀剑都拿去生火。
这把刀让我很快就在男生中备受瞩目,争着借去玩的都是平时和我关系好的,自然马腾是第一个,但是有别人来借的时候,为了显示我的慷慨,我也很大方的借给他们,然后收获一大片赞叹艳羡的眼光。
马腾有点不高兴,因为我答应了,拿来就是借给他的,在他看来,这把刀目前就应该是他说了算。
不过考虑到今天往后他就可以长期拿着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玩闹之余,我注意到李橘子今天没来上学,我前面的座位空着。
该不会也感冒了吧,我想着放学的时候去二叔那问一下。
然后我有点奇怪,我为什么要关心她。
中午放学有两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我们几个男生在食堂阿姨那里拿了包子到操场后面去吃,那里有一片空地,在几棵雪松后面。树一档,就显得隐秘了。
自然,我们拿着那把今天让我在男生中倍有面子的大木刀。
吃完饭,我们逐个温习了聂风在连环画里面的招式,可能太过投入,以至于马大虎他们几个人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察觉。
“刀帅得很吗,拿过来让我玩玩”等我们听到的时候,马大虎他们已经把我们围到墙角了。
马大虎人如其名,长的牛高马大的,但是眼睛却很小,两只眼睛离得老远,再配上那张大嘴,给人一种一脸蠢像的感觉。
这绝对不是我故意说他坏话,他学习不好在镇子里是出了名的,他原本应该上六年级了,但是这六年里蹲了两级,以至于现在还和阿雪姐一起,坐在四年级的教室里。
“不给”我把刀藏在身后,我看了下,我们有四个人,他们三个人,但是他们看上去都比我们高好多。
“给不给”马大虎已经冲上来,他欺负人也是出了名的,低年级的男生都怕他。自然,他欺负人也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比如这次,他想要我们的刀,就直接上来理直气壮的问“给不给”,好像这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就不给”我还是把刀放在身后,然后看了看,右边的空隙好像比较大一点。我准备瞅准机会就往右边跑。
马大虎往前来,伸手准备直接夺,我趁着这一会,大喊一声“跑”,然后拖着刀撒腿就往教室方向跑。
其他几个人也听到了,跟着一起赶紧跑,马大虎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跑出几米远了。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们根本跑不过他们,他们三个人没几秒钟就快追上我了,而我已经跑的有点喘气了。
王世林和李承倒是跑的很快,都在不远处的前面。
然后,我就听到了马腾的哭声,但我没敢停下来,我只能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果然马腾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我继续跑,前面不远就到教室跟前了,只要老师看到了我就不怕了,但是马腾的哭声传过来,我不自觉的回头看。
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攥紧手上的木刀,突然心一横,停了下来。
后面追我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是和马大虎一起的,不是马大虎本人,可能他也是看我跑就本能的追上来,但是我停下来,被他追上,他也突然不知道要干嘛了。
我转过去,看到马腾已经被马大虎捉住,这会正扯着衣服把他往回拉。
我那一会胆子突然大了起来,于是我没有理会追我的那个人,扛起木刀,向马腾冲了过去,就几步路,跑回去竟然没有跑过来这么吃力,这时候马大虎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抡起木刀,向他背上狠狠的砍过去。
“聂风有一招叫什么来着”那一刻,我心里突然闪现出来的是这个念头。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马腾的哭声止住了,然后随即,马大虎猪叫一样的哭声传了出来。
我突然有点慌了,然后回头,看到数学课的李老师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
“完了”我心里想“我肯定要被收拾了,我的刀剑也要被母亲拿去生火了”
周五的下午只有两节课,我都没上。
李老师检查了马大虎的背,我侧着看到一条红红的印子,李老师跟教体育还有思想品德课的王老师说“不行了还是带去让许医生看看吧”
王老师说“许医生怕是现在没回来,看着应该问题不大”
那把刀被没收了,现在正靠在老师办公室的桌子腿上。
哎,他们怎么知道二叔现在没在的!
王老师开始过来训我了,他在开学的时候,就教育大家要团结友爱,不能打架闹事,我估计今天,我把他说的全都违反了。
但是,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这事是他不对,但是现在我跟你说更有用”
他转身把那把木刀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嗯,不轻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一下子打到他脑袋上了怎么办”
我喜欢王老师的一点就是,当他跟你说一件严肃的事情的时候,他并不会把你当小孩子,该讲的道理都会讲清楚,就像跟大人说话一样。
“这个,就没收了,当作惩戒,然后我还要跟你说一遍,直接冲上去是一种勇敢,冷静下来想更好的办法解决也是,我们大多时候都需要第一种勇敢,但第二种勇敢,确是更贵重的本事,因为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我当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因为这句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便被我记了下来,后来还多次被我引用在作文里。顺带一提,我记东西可快了,无论是背诗还是记人说的话,我的二叔就对此深有体会。
“好了,你先回去吧,下午最后一节课了,也没几分钟了,你准备回去吧,但是周一你还是得让你爸来一趟,马大虎的家长也得来,娃在学校被人打了,得有个交代”王老师看我站了两节课,伸手捏了捏我的腿“回教室坐一会,快放学了”
跟姐姐名字相同最大的坏处就是,从上学那天起,全校的老师都知道我们俩是姐弟,后来唯一一次我和姐姐同台时,老师为了区分我们两个,念到我们名字的时候,喊得是许之禾男,许之荷女。
当然,这个坏处落在这件事就是,周一让家长来学校这件事,老师直接告诉了姐姐,由姐姐转达,我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放学路上试图跟姐姐说好话,让她帮我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姐姐义正言辞,表示她只转述老师的话,一句话都不多说。
“你倒是挺厉害的,一年级就敢打四年级的了”阿雪姐在一边说到。
我突然脑子一转,于是跟阿雪姐说“阿雪姐,你今晚去我家玩呗”
阿雪姐和红姨在不久前搬进了租来的房子,也在我们的新村子里,那家人家把房子一楼出租了出去,红姨和阿雪姐暂时住在那里,红姨的豆腐坊已经开了一阵了,在这两个星期,我经常能吃到豆腐还有腐竹。“那这样吧,我待会跟你一起回去,我跟四姨说一下,马大虎不是好人”阿雪姐说。
“我也帮你说好话行了吧”姐姐也说“不过你得把你的笔记本给我抄歌词”
“好好”我满口答应,那个笔记本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用处,我是绝对不会再作业之外给自己增加写字任务的。
我依然忐忑,毕竟在那时候,上学被叫家长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虽然王老师没有批评我,但“让家长来一趟”这句话就比批评本身严重多了。
很快就到家门口了,没有见到母亲,父亲大概在木工棚里,依稀能听见钉钉子的声音。
“你先回房间去,老老实实的,我们去跟爸说”姐姐把书包放下,跟着阿雪姐去了后面,我没有回房间,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听着客厅墙上挂着的时钟吧哒吧哒的走。
这个时钟是二叔送的,他的诊所里也有一个相似的时钟,没人说话的时候就吧哒吧哒的特别大声。
我又一次看向了墙上挂着的那幅龙年画,那条龙的嘴咧开了一点,看着像是咬牙切齿的笑着。
我今年新认识了几个字,但是这幅画落款的那个人名字写的实在太龙飞凤舞,我一直都没认出来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