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暴风骤雨里的爱情(上)(1 / 2)
滨城是一座靠着海的小城,是徐浩的童年记忆里的整个世界。徐浩在这里平静而美好地度过了他的童年,小学,初中,再到高中。
滨城一中体育场
放学后,徐浩躺在足球场的草坪上,闭目养神。郑慧枕在徐浩肚子上编手绳。
“诶,你说咱以后是留在这儿还是去别的城市。”郑慧坐起来看着徐浩,问道。
“肯定去别的地方,这破地方谁待。”徐浩翻了个身,说,“我以后肯定特有钱,跟着我你就享福吧。”
郑慧抓起一把草就扬在徐浩脸上道:“把你能的,诶,你说我要是以后跟着哪个有钱的男人跑了,你会怎么样?”郑慧看着徐浩,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徐浩睁开眼,揪着郑慧的头发。
“疼!”郑慧挤着眼睛,猛拍一下徐浩的肚子。
“切,哪个眼睛瞎的要你。”徐浩不屑地道。
“你是不是皮痒了,来我给你挠挠!”郑慧嗔道。
两个人很快闹在一起。
“你们俩干嘛呢!”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体育场门口传来。
“跑!”两人猛地抬头,不约而同叫出来。
徐浩拉着郑慧就跑。
“你慢点……哎……我追不上……我差点倒了……哎……我鞋!”
徐浩回头看向郑慧,看她满脸狼狈,幸灾乐祸,空旷的体育场,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回来了。”徐浩推开门,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拍拍手,三步并两步进了厨房,看着正切菜的母亲王雯,拿起旁边盆里刚炸好的丸子就往嘴里塞。
“喔!有点烫。”
王雯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不洗手就拿,你可真爱干净,一边去,别捣乱。”
徐浩不以为意,“切!真没意思!”徐浩说道,王雯瞅了他一眼,“还嘻嘻哈哈的,你都高二了,没多久就考试了心里没点数。”
徐浩背过身,打开电视。
炒好的菜一个个被王雯端上了桌,徐浩正看得开心,电话响了,王雯用围裙擦了擦手,跑过来接通。
“他怎么又请客。”王雯疑惑道。
“强子人热情,我们那一间的同事都叫了,我不去不好。”徐父徐城说。
“他一个月请了这是三回了吧,你仔细点,别等以后人家有麻烦找你你不好开口拒绝。”
“你这点真烦人,怎么老想着人家的不好,强子人挺好,厂子里天天没少给人帮忙。”
“你眼里别人全是好人,就你老婆是恶人。”
“这哪跟哪。”
“诶,要不你回家拿两个钱?”
“呃,不用,还是那家烧烤店,用不了几个钱,强子说请客,也没光请咱,挂了。”
王雯挂了电话,有点气愤地道:“徐浩,吃饭。”
徐浩道:“他又有局啊?”
“他同事天天请客”王雯道。
“我咋就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徐浩起身,去拿筷子去了。
老三烧烤店
强子看见徐城来了,递上根烟,点上火,徐城美美地吸了一口,笑道:“城哥跟嫂子报备好了?”
徐城吐了个烟圈道:“她能管着我?”
强子一听这话,一下子脸就拉耷下来了,说:“城哥这话我可不爱听,别为我误了你和嫂子的关系。这昧良心的事兄弟我不干啊。”强子一脸严肃。
徐城看着强子,深深吸了口烟,笑道:“强子你这人和你这烟味一样正。”
强子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站起来道,“我强子从外地来,人生地不熟,亏哥几个照应,请哥几个喝酒我高兴,天天喝我天天高兴,哥几个高兴我就高兴,多少钱也买不着好兄弟!”
“好!”徐城起头说了一句,鼓起掌,大家都鼓起掌。
服务员就上酒上串,大家伙是喝的吃的不亦乐乎。
“诶,强子你人这么好,怎么这么大还没讨个媳妇。”有个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强子长得和驴一样嘞,那老娘们天天在炕上不得担惊受怕的呀,毕竟那人怎么能扛得住畜牲嘞。”一个人在下面喊道。
强子愣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说:“我这样的那些老娘们看不上,我也看不上她们!”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徐城笑得直拍巴掌。
这时又有人道:“强子,怎么外地厂子的床板硬还是这边的炕头香,你怎放着你老家那片好地方不待,跑这边来啊。”
强子夹了口菜塞嘴里,支吾着说:“我这样的在那边受欺负,再加上没什么挂念,就想着到这边来。”
等到都喝的差不多了,强子抹了把脸,气恼道:“哎呀,我这脑子,我包里带了瓶好酒,现在才想起来。”随后强子从包里拿出瓶开好了的上品五粮液,就让每个人自己拿着给自己倒一杯,几人传的时候,都抱着这酒瓶子好一顿看,倒上酒后一喝下去都直道好酒。
其中有一人道:这酒不便宜啊,得个四位数啊。众人一阵惊讶,直道强子仗义。
等到结帐了,强子掏钱准备结帐,徐城摁着他的手道:“强子你又请客又带了好酒,不能让你请了,哥几个凑凑行了。”随后看向几位工友,一个个抱着膀子不说话,看不到刚才的开心了,强子看这样,笑笑道:“都说了我请,这咋能临时改呢,再说了哥几个不是这酒都没喝多少呢,况且是之前老板抵我工资的,那能值啥钱。”
徐城放开手,看着强子结了账。
等到饭吃的差不多了,人也都差不多散了,强子带着徐城走出饭店,拉他到马路边,靠着一根路灯,点上一支烟吸着,蹲了下来。徐城看着路灯的黄光打在强子的身上,映出黑色的影子。街上车来车往,强子和路灯好像融为了一体。徐浩走过来,拍了拍强子的肩膀,挤出个笑道:“强子,饭不吃的好好的吗,这怎么了?”
强子看着一眼徐城,一下子抱住徐城的腿,大哭起来:“城哥,我从小死了爹,我妈又跟别人跑了,我没上过学就出来打工啊,黑工厂干一天不给几个钱啊,好容易到了这遇见你了,我能看出来啊,就城哥你是真为强子好,别人都把强子当笑话看啊。”强子哭着,话都说不连贯了。徐城轻轻拍着强子的脑袋,看路上车来车往,两人又买了两瓶酒,喝到烂醉。
当徐城在路边与强子畅谈未来时,徐浩躺在自己的床上,也在思考他和郑慧的未来。
徐浩想着:她能上个不错的大学,我不行,唉,能一起走多远呢?徐浩叹了一口气,他问他自己。徐浩把手臂盖在眼睛上,他不想想了。
同时,郑慧坐在书桌前,柔和的小黄灯照在她脸上,桌子上的书她现在已是看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拿出编到一半的手绳,五根不同颜色的线互相缠绕,一个一个的节整齐排列,每根绳,先编哪个,再编哪个,都是有顺序的,不然就会使编出来的手绳不整齐,颜色也混乱。
郑慧集中注意力,一条一条编着,等她回过神,已经很晚了,怕母亲进来催他,便连忙关了灯,把手绳放到笔袋里,关灯睡觉。郑慧才不想那么多呢,她只知道现在她喜欢徐浩,以后的事情,她才懒得想。
徐城晚上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王雯也越来越心慌。隔三差五徐城就被强子叫出去吃饭,徐城也时不时叫强子出去,俩人你请一顿,我请一顿。起初还两两三三带一些工友,到了后面,基本上就是徐城和强子单独出去吃饭。王雯总感觉心里堵得慌。
这一天,强子和徐城又出去吃烧烤,还是那家烧烤店。老三烧烤店,这天强子不停地灌着徐城酒,这饭吃到一半,强子突然拍着桌子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了强子?”徐城红着脸问道。
强子哭得更甚了。
“出啥事了你说,哥肯定帮着你。”
强子一听这话苦嚎道:“哥呀,以前那些找我事的人又找着我了,硬说我偷了厂子里的钱,让我还钱,不然就要打死我了。”
“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哥呀,他们就是欺负我无依无靠,我想回去找他们讲道理,但是我又害怕呀。”
“没事,我陪你一起去,哥给你撑腰。”
“谢谢哥,谢谢哥。”
“咱明儿个就走。”
第二天徐城醒了酒,想想这件事觉得不妥,和王雯说了一声,王雯道:“你怎么能给这人出头呢,你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徐城晃了晃脑袋冲着王雯怒道:“强子人那么好,他遇上事我肯定得帮,再说了,我…我昨晚都答应人家了,我这人从不反悔。”
这时候强子敲了门进来了。他提着一个小棕帆布包,身着白底黄杠衬衣,腿上是半截牛仔短裤,脚上踩着黑布步鞋,冲屋里喊道:“城哥,走啊?”
“走。”
徐城和强子走了,等到徐城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人不人鬼不鬼的,好像是皮肉糊在骨头上的一个人,徐浩问他怎么了,他这也不说那也不说,只让徐浩呆在屋子里好好学习。
徐浩贴着门听,只能听到王雯在不停地哭,徐城一直叹着气。
两天以后,徐浩放学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王雯坐在沙发上哭,赶紧扔下包问道:“怎么了。”
王雯一听哭得更狠了,三秒钟说了四个字。
“你爸死了。”
徐浩连问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王雯死活也不说,只说下一句:
“你爸自杀了,强子被捕了。”
徐浩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他也猜到了个大概,不过就是被这个叫强子的坑了。
徐浩看着窗外的街边,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街道还是那个街道,行人还是那些行人,太阳给街道刷上一层金灿,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他们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故事,迎面走来然后擦肩而过,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还和以前一样。但徐浩清楚的知道,每时每刻都不是过去了,有东西悄无声息的来,有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等你发觉的时候,只剩下那些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回忆,徐浩本来并没有感到伤心或悲痛,但一旦当他站在原地回忆过去,他突然发现,他和父亲的回忆只留下了最美好的部分,大段痛苦的回忆正被逐渐淡化,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在这一刻,这件好事却让徐浩流下眼泪,不能自止,伤人的正是这些美好的回忆,而不是悲惨的事故。但他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他的现在的悲痛和痛苦与太阳,街道和外面的行人没有关系,和未来的他也没关系,死人死了就结束了,但活人还要继续活着,一直活到死去。
死亡的痛苦不是死人的,而是留给活人的。
徐城的安葬仪式很简单,但还是给徐浩留下了不美好的回忆。不知道母亲哪里找来的一个不男不女的指挥官,个子不高但非常神气,指挥着他应该这么做,那么做,冲着哪里喊什么,叫什么,这里一句“爸,你升天啊。”那里一句“爸,你好走。”还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椅子上让街坊邻居都来参拜,又数落母亲这没有买那没有买,不停的让母亲拿钱,她去给我们准备,她说多少就拿多少,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因为人已经烧掉了,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但这个指挥官还是指挥了一上午,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徐浩捧着骨灰盒在指挥官的带领下前往公墓,一上午和一中午的仪式让他身心俱疲。
他恍恍惚惚走着,王雯在后面不停的抽泣,伤心不已,但徐浩除了累什么感觉都没有,脚底软绵绵的,走起来有点晃,手里的骨灰盒好像越来越沉,汗水顺着脑门淌进了眼睛里,他想擦但不能擦,加上迎着刺眼的阳光,眼前是明晃晃一片,他脑袋麻麻的,跟着前面那个边走边乱喊的指挥官,愈加烦躁,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然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好好的睡一觉。
当徐浩料理完一切,美美地睡了一觉,虽然还是那么疲惫,但他还是要上学去了。
郑慧这几天在放学的时候没有看到徐浩,周二周三最后一节课是郑慧父亲,郑济波的数学课,徐浩不来很正常,但是到了周四周五,她也没有看到徐浩,这是他们恋爱半年里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下周的一天,郑慧借口放学前去上厕所,提前在校门口等着。
到了下课的时间,一群群背着包,推着自行车的人向门口走去,她一看就看到了那个身影。瘦高的身影,驼着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帆布包。他走得比所有人都要慢,而且只有他一个。别的人都两两三三成群,只有他低着头,慢慢走,与自己影子相伴。
郑慧从兜里掏出那编好的手链,七种颜色,其中有一部分黑色的是用郑慧的头发编成的,在夕阳的照映下闪亮,那抹黑色,是手链最为独特之处。她走到徐浩前大概八米的位置双手叠起放在小腹前。徐浩却没有看到他,自顾自走着,眼看徐浩就要闪开,郑慧才喊道:“徐浩!”
徐浩抬起头,看见郑慧,脸上颓意减了几许,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道:“你怎么来了。”
郑慧眼神直直盯着徐浩,徐浩顿时不敢看她,眼睛向其他地方瞥去。郑慧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徐浩道,试图走开。不过他刚往左迈一步,郑慧就向右一步挡住他,右迈一步,郑慧还是这样挡住了他。
看着徐浩逐渐烦躁,郑慧露出一个笑,拿出那个手链。
“好看吗?”郑慧双手拿起,放在胸前,笑道。
“好看好看,还有点事哈,走了。”徐浩甩起包,从左边一个箭步走了出去。
郑慧把手链收起来,脸上笑容像雪一样慢慢融化,回头看着徐浩踏着夕阳小跑出了校门,周围是人来人往的人群,郑慧呆立在原地,马尾被微风微微吹起。
自这以后,郑慧没有等过徐浩,徐浩也还是放学后一个人慢悠悠的走。
大概过了半个月,徐城自杀的事情就在整个镇里传开了。
之后徐浩去学校时,低着头走路的他感觉到了身边许多许多的目光,好像这条街上只有他是走着的剩下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议论纷纷,徐浩左右看着那些捂着嘴切切私语的人,那些人一看到他向他们看来就转过头去,徐浩一直走着不知所以,直到后来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拿着风车的小男孩,那个妇女指着徐浩对小男孩说了什么,小男孩抬起头,露出了一种很天真,很烂漫的笑,然后指着徐浩,大声问那个妇人。
“就是那个人的爸爸自杀了是吧?”
徐浩感觉浑身发热,呼吸加重,紧咬着牙,原来他们在笑这个,把他徐浩的丧父之痛当成了他们平淡生活的调味剂。
注意到了徐浩的目光,那个妇人带着孩子直接转身走了,剩下的人也纷纷离去,街道又变成了那个街道。到了学校之后,他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嘲笑他,老师好像刻意和他作对,就连郑慧看他的眼睛,都是有色的。
王雯这一阵一直没有出门,徐浩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差,常常不吃晚饭,一到家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起初王雯什么都没说,后来忍不住了,走到门前,带着哭腔拍门道。
“徐浩,你怎么了,你跟妈妈说,妈妈害怕。”
“没事,你不用管了。”徐浩不耐烦的说。
敲门声越来越弱,徐浩的耳边好像传来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他的有些愧疚,可是属于少年的轻狂没能使他推开门向母亲道个歉,他叹息一声,每天晚上看着母亲卧室的灯熄灭,第二天一早又亮起来,早上为他准备早饭,晚上回来给他准备晚饭,他在家的时候一趟一趟给他送来水果和牛奶,做完这一切,一遍又一遍地打扫着卫生,现在家里不知比之前干净了多少倍。
父亲去世后,徐浩观察了一下母亲的一天,他的母亲上午收拾好他吃早餐的碗筷后,用十五分钟扫了一遍地,累的满头大汗,坐到沙发上坐了五分钟,就起身又把柜子和窗台擦了一遍,等到擦完后累的在沙发上瘫着,等到地一干,还是又拿起笤帚,再把地扫一遍,扫一遍后就是做饭,然后再把厨房收拾一遍,吃完饭睡午觉,然后下午去买菜,然后做晚餐,吃完饭再把厨房收拾一遍,最后再扫一遍地,然后给热牛奶,洗水果,然后休息,这就是一天,徐城去世后她一直是这样。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是他母亲的全部了。
有一天,张婆来到了他们家,张婆五十多岁,总喜欢披个红纱衣,穿着黑色直筒裤,脚底踩着双黑棉布鞋,口才极好,能把死人都说烦,还偏长了口龅牙,左脸上是一个大黑痣,上面长了几根很长的黑毛,说起话来露着那口龅牙,黑毛也一动一动的。
徐浩不为有客人到来而高兴,他知道,这个人是来给母亲说媒的。
张婆看到徐浩,一夸长得好道:“王雯呀,我是会看面相的,你儿子以后肯定是个大官啊,享不尽的福啊。”二夸王雯养得好道:“我看那,这孩子长得随你,长得这么俊乎。”三说徐浩和王雯未来好,遗憾道:“真是没想着会出这号子事,真是可惜了徐城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过呀你看那些大人物,那些不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现在风啊浪啊的都过去了,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张婆提到徐城,王雯不自觉流下泪来,张婆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随后让徐浩回房间,她和王雯谈谈心。
徐浩回到自己房间,靠在门上偷偷听。
“诶,这徐城一走,你和徐浩怎么办,哪来的钱啊。”张婆道。
“哪有钱呐,天天吃老本,徐城出这事,我哪去找活干。”王雯道。
“真没想过再找一个。”张婆道。
“徐城才走没多久,我不能找,我也不想找。”王雯道。
“哎呦喂,我的孩啊,你现在就是年轻不懂,这有什么的,不嫁人你和徐浩喝西北风去啊,你能凑合,不花钱,徐浩呢,他跟着你受罪?”张婆拍着腿,焦急道。
王雯把头底下,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
“他这么大个孩子以后上大学找对象哪个不用钱,诶,你觉得现在男的背着个不挣钱的妈,哪个女孩能跟他,跟着他来吃苦伺候你吗?”张婆又把手搭在王雯腿上说。
王雯手紧紧攥着沙发脚,上牙咬着下嘴唇。
“咱退一万步,你现在要是一有个什么病的,他得伺候你,学都没法上。”张婆手里比划着,给王雯分析道。
王雯听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稍稍有点发抖。
张婆看王雯这个样子,加紧说道。
“老婆子我把话说白点,你现在就是你儿子的累赘,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儿子着想。”
徐浩忍不住了,冲出门来指着张婆骂道:“你滚出去。”
张婆吓了一跳,王雯抬起头冲着徐浩说:“你回去,没你说话的份。”
看到母亲生气,徐城把门一摔,回房间了。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哈。”张婆责骂道。
“那张姨你有什么建议吗。”王雯弱弱问道。
“哎呦,那你问对了。”张婆一拍手说道。
“东北有家重工公司老总的弟弟,在那边犯了点错误,叫他哥撵出来,在咱这个地方。他哥说让他在这边踏踏实实做做生意,找个媳妇,跟你年纪差不多,现在呀,也是改过自新。那天找着我,问我给他找个媳妇,我一下子想到你,温柔又贤惠,我就把你的情况和他说了,他完全不介意的呀,直说想见见你。”张婆绘声绘色道。
“去东北,徐浩怎么办,算了吧。”王雯婉拒道。
“你怎么那么死脑筋啊,你跟他走了,他在滨城有套商品房就在南大街,一年两万块钱租金呢,还有他现在住那个房子,镇中心的楼,这一下子你儿子一个人吃的住的都解决了。”张婆绘声绘色道。
客厅渐渐沉寂,张婆坐在王雯旁边,徐浩坐在房间地板上,背靠房门,都在等着王雯的决定。
“你约着我们见个面吧。”王雯喝了口水,放轻松,对着张婆点点头。
“诶,这就对了,要么我说好日子就来了吗,你不用受罪,你儿子也不用受罪了,你们呐,明天让他来咱这儿的这个致和饭店,见一见。”张婆乐得直拍巴掌。
等到张婆哼着歌走出门去,徐浩打开门抓着王雯吼道:“告诉她你不去,我就是不上学,饿死我也不卖自己的妈。”
“就是去看看,没什么的,人家那么大老板,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挺好。”王雯带着平淡的微笑对徐浩说。
徐浩第一次觉得母亲的笑是那么的寒冷,在他的眼里,自己已经好像和母亲越走越远了。
第二天,王雯穿上了黑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穿着双矮高跟出了门,张婆已经在等着了,随后她们叫了辆车往饭店开去。
“小雯呀,姨得提前跟你说一声,他当年的那个错事吧,让他丢了左手三个手指头,脸也有一半是烧伤的。”张婆看着王雯,谨慎说道。
王雯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一开始有些生气,后来立刻又平静下来,笑着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还在乎这些东西。”
“一天不见竟然看开了这么多。”张姨十分欣慰。
到了地方,王雯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突兀的身影坐在角落里,光头,身材瘦削,左手带个白手套,脸上是一道一道的疤。张婆笑着就介绍起来。
“王雯,这是何胜。”
“何总,这是王雯。”
饭桌上两人没什么话,在张婆的话头下两人相互了解着,何胜一副很优雅绅士的样子,王雯一副很欣赏何胜的样子。后来张婆看聊得很开心,就一杯一杯灌着王雯酒,王雯一开始并不想喝,但是张婆说:“有我在这,他还能给你卖了不成?”王雯没有理由推辞,一杯一杯被张婆灌着。直到有了些许醉意。
张婆小声问何胜道:“怎么样,看上了没。”
何胜压低声音说:“挺贤惠的,娶了她我哥肯定能让我回去。”
张婆说:“这就好。”
何胜问张婆道:“她喝醉了,要不我先给她送回去。”
张婆说:“不用,一会你听我的,你呀,十分钟以后带她去对面宾馆休息,但是不是让你上她,你要是上了她,万一讹上你,到时候你钱也丢了,人也带不走。”
何胜道:“那要干什么。”
张婆说:“你就照我说的带她去休息,我有办法。”
张婆看着趴在桌上的王雯道:“小雯呀,你喝醉了啊,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王雯几乎没了意识,随意点点头。
张婆走出饭店,便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叫她们到饭店旁边的小广场上跳舞,不一会来了五六个人,带着音响和马扎。这个时候,何胜扶着王雯往旅馆走。
“诶呀,那不是徐城家媳妇吗!”张婆指着王雯对那些人说。
五六个人便睁大眼睛看去。
“看不出来哈,这小雯还是这样的人儿哈。”
“你懂什么,那男的是个有钱的,这下她有福了。”
“看不出来平时挺老实的,老公一死就变得这么有出息”
………
徐浩在客厅等王雯等到十二点,王雯还没有回来,徐浩哭着回到了他的房间躺下,眼泪落在床上,变成了月光的形状。
王雯第二天回到家,看着徐浩没有去上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我得跟着他走,那人挺好的,昨晚上吃饭,也让人看见了,我反正在这呆不下去了,想来想去你还是留在这最好,起码有房子住,有钱花。“
王雯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开始嘱咐,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收拾卫生,怎么干这个,干那个,看着分针走得迅速,她愈发焦急,到了时间,但她远远没有说完,最后握着徐浩的手道:“有什么不懂的问问邻居们,一定要问问,不要闯祸,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得走了。”
徐浩看了一眼王雯道:“你走吧。”
“我到了那边,你不用去找我,我到时候我会换号码,你也不用联系我,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也得开始我的新生活,我在那边日子稳了以后我就会联系你,要是在那边呆不下来了我自己就回来了。”王雯补充道。
“好,我不会找你。”徐浩道。
王雯就提着行李往外走,得先和何胜办好过户手续,然后需要先坐汽车到海市,再改坐飞机到东北。王雯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对徐城喊道:
“走了,儿子。”
徐浩没有回应,王雯关上了门,然后便走了。
大概王雯走了五分钟后,徐浩走出门去,在不远处跟着,他看见前面走着一个男人,母亲在后面跟着。
王雯左手提了个袋子,右肩膀上扛了个编织袋,编织袋很大,几乎使徐浩几乎看不到她和前面男人的身影。两人在前面走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徐浩跟着他们到了汽车站,他看清楚了那个男人,光头,西装革履,手表反着光,左手带着一只白手套,有三个指筒无力下垂着,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皮夹,没有戴手套,脸上一半是坏的,像是趴满了虫子,徐浩心里一紧,随后用脚在地上猛踩着,尘土飞扬。徐浩心想道:
“我要是有点能耐就好了。”
何胜两步上了车,王雯先将包扔到车上,在抓着栏杆,顶着那大包小包挤上去,汽车发动时,王雯通过车窗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徐浩,顿时泪流满面。她不停拍打着车窗,嘴里说着什么,但徐浩听不见。
徐浩看着汽车从远处开来,经过他的面前,又逐渐远去,王雯的身影随汽车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他走出车站,两手叉着腰,仰望天空,还是自己熟悉的天空,那边也是熟悉的安宁的城镇,这一刻,他的家彻底从这个地方消失了,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家乡,还是把他的家封存进了回忆,埋葬在这片土地下,而他现在,正站在这片土地上,孤身一人。
徐浩回到了家,躺在床上,这一切的事情,从父亲认识强子开始,就好像在他面前有一条齿轮,第一个齿轮被一颗石子卡死了,他找来东西想把它清除出去,用力一抠,这一些齿轮,便在他面前一个又一个地崩开掉落,但他什么都干不了。
徐浩还是像以前那样生活,但王雯的事情人尽皆知,以前身旁的影子一个个走远,只剩下了一个,于风。
于风并没有因此而疏远徐浩,以前的徐浩是一片森林的中心,有大树环绕,但现在,徐浩就像是沙漠里一颗枯树,枯树脚下,有一棵小草,愈发显眼。
徐浩开始重新打量于风,这个留着鸡冠头的小白胖子,每每都是最后,考试的时候成绩最后,座位在班里的最后,每天早上上完自习最后一个进来,下午放学后把教室打扫一遍最后一个走,和徐浩他们一起走时还是走在最后,你不和他说话,他不急也不生气,但你要是和他说话,他能一直跟你说好久,因为他脸上一直挂着傻笑,还爱当最后,所以都觉得这是个傻子。
徐浩这天去食堂,于风又在他身边走着,徐浩停下来,他停下来,徐浩往前走,他也往前走,徐浩停下来,回头看,他站那不动傻笑,徐浩嘴角扬起,用手拍在于风肚皮上,于风道:“咋了?”
“你为什么跟着我。”徐浩道。
“我之前也一直跟着你啊。”于风惊讶道。
“你之前为什么跟着我。”徐浩问道。
“咱班男生好多跟着你啊。”于风道。
“他们为什么跟着我呢。”徐浩道。
“你人比较好啊。”于风道。
“他们现在为什么不跟着我了呢。”徐浩道。
“你家里的事吧,可能啊。”于风想了想回答道。
“既然是因为我家里的事就不跟着我了,那为什么说他们当初是因为我人好才跟着我呢?”徐浩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变了吗?”
“你还是你啊。”于风回答道。
“既然我没变,那他们为什么现在不跟着我了,而你还跟着我。”徐浩问道。
于风想了想,不说话了。
“走了小胖。”徐浩拍了一下于风的肚子,发出一声脆响。
徐浩当天下午就找到班主任,要求把自己的座位调到后面和于风做同桌。班主任试图安慰和劝解他,徐浩不听,班主任只好同意,等到徐浩走了,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说:“这孩子没救了。”
徐浩回到教室把座位搬到于风旁边,于风道:“你咋来了。”
徐浩说:“你这个位置景色比较好。”
于风说:“哦,这样啊,也是,我带你看看。”
于风把徐浩拉在他的位置上坐下,对徐浩指着周围介绍道。
“从这个角度啊,后窗视野特别好,看见外面那朵花了吗,最中间那朵最高最红最好看的。”于风指着给徐浩看。
“已经开了四天了,咱班外面这个小花园特别神奇,每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朵特别漂亮的花,上一次是一支黄色的,特别漂亮,比这个还漂亮,可惜你没看见。”于风说道。
于风又把徐浩拉到桌子边上一个角落,对着徐浩说:“这有一个蚂蚁窝。”
徐浩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确实有一个蚂蚁窝,在墙角的一处缝之间,有几只蚂蚁爬进爬出,它本想可以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在教室里安逸存在而不为人所知,说不定它们也会嘲笑这些人块头大而眼神不好使,但没想到,遇见了眼尖的于风。
于风接着说:“这个蚂蚁窝蚂蚁进出没有规律,但上午大课间进来出去的绝对最多。”
“从这个角度看,有云飘过去的时候,对面那颗树就跟戴了帽一样。”
………
徐浩现在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傻子。
等到上课时候,徐浩对于风进行了一番观察,于风上课时,时而看着老师,时而看着天边发呆,时而啃着手指。
徐浩小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于风回过神来道:“我刚才在和黄家驹同台表演。”
徐浩回头继续听课。
徐浩看见于风又在傻笑,问道:“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开心,你能教教我吗?”
于风疑惑道:“你不开心吗?”
徐浩道:“谁和你一样天天那么开心。”
于风一笑,拍着徐浩肩膀,神秘兮兮道:“开心的秘籍在于解放自己。”
徐浩道:“解放自己?”
于风道:“对,生活中的快乐不是找来的,也不是等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
晚上,于风带着徐浩到了一家烧烤摊,这个烧烤摊是露天的,大晚上的靠着个路灯,在店门口摆上几张桌子,凳子,烤炉也在外面,店老板光着膀子烤肉。
徐浩找到个地方和于风坐下,环顾一周,学生情侣穿着校服,在吃着肉说着情话,三四个老爷们围成一桌的多半是光着膀子,穿着大拖鞋,光脚踩着凳子沿,说起话来胳膊挥舞得比谁都高,还有男女混杂的,便是家庭和家庭的聚餐,爷们一堆,女人们一堆,孩子们凑在一起相互追逐,他觉得,这是属于滨城,这个不怎么发达的,靠着海边的城市的烟火气。
于风点了肉,又要了一些毛豆和一个西瓜,徐浩觉得于风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整个人神采奕奕,吃得多,反应快。于风一个人就解决了半盘的肉和几乎整个西瓜。
“你说的解放自己就是大吃一顿?”徐浩问道。
于风摇摇头,脸上的肉在颤抖,等他把肉咽下去,打了个饱嗝道:“等会啊。”
说罢他开始摆弄手机,然后猛地脱下上衣往凳子上一扔,把吃剩的西瓜皮往脑袋上一扣,在徐城惊异的目光中,去店门前拿起了放在那边的笤帚,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但他不以为意,走到一个空桌子面前,脚踩着凳子,手扒着桌沿,然后双腿往后一蹬,就跳到了桌子上,然后一只手拿着笤帚,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环顾四周并大喊道:“我于风,给大家献唱一首!”
众人愣了一会然后一齐鼓掌,于风点开手机,用手弹着笤帚。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一开口所有人都在鼓掌,徐浩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练过啊。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又是一顿掌声,人们开始随着节奏挥舞手臂。
“多少次迎著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心里爱谁明白我。”
于风满脸透红,有眼泪流下,店老板也不顾烤肉,走到面前看着这个站在桌子上,光着膀子,闪亮表演的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