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来访者(1 / 2)
这个地下酒吧一样的大厅是帕索科他们搭建出来的一座小型基地,而且据帕索科所说,这座基地甚至和当地政府有着一定的职能关系。至于具体是哪个方面的,帕索科很显然没有多说。
孟先生起初了解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被软禁的感觉,然而在这里待了快两年后,当他开始回望过去时,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对这个距离地表百米深的地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温馨感。或许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家了,孟先生那时会这样想着。
两年前的一个早春,孟先生从城外荒地一路向着西北方向来到厄菲亚城。那时候的他才刚刚成年,异能是没有异能,目标是谋求生存与寻找故友。然而,这座具有独特能量流通线路的高傲城市虽然并没有拒绝他的入驻请求,但是为他在这里的立足设置了诸多极其困难甚至是致命的障碍。而我们不谙世事的孟先生性格又太过具有棱角,这也导致他在进城后的第二个周三就被人打得重伤倒在深巷中的一滩泥水里。
他当时几乎是完全地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寒冷的水泊让他感到宛如身处深渊,而那些施暴的低异能者和那些与他一样没有任何异能但是身强体壮的家伙的嘲笑与谩骂就像是崖壁上反射下来的回声,虚弱而又缥缈。周身的痛感几乎全部化作了麻木,棉花一般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他的大脑与心。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之后呢?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醒过来时看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手脚却并没有被固定在这张铁担架上。他忍着左手手腕处传来的剧痛翻身下了手术台,从一边的椅子上捡了几件衣物套上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前用力拧着门锁。门把手一开始并没有给面子,锁簧像是僵死在锁里一样发不出任何声响,直到他实在是着了急想开门,那锁又像是和他开玩笑一样立马松了劲,弄得他一个不稳直接扑了出去,摔在铁板做的地上。
孟先生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幽暗而又深不可测的走廊里,而前面的墙上貌似有一个豁口。他尽量不去猜测自己身后有什么,定了定心后便向着那个口子走去。墙壁上那块整齐的豁口逐渐扩大成一个拐角,于是他沿着拐角右拐后继续走。左拐,右拐,左拐,前面又是一个拐角。孟先生的步伐不禁变得急促起来,他开始在这片漆黑的迷宫里没命地奔逃,狂奔,像是被关在铁匣子里的飞蛾一般无助而又恐慌地四处乱撞。他甚至听见了有另外的脚步声,当然,或许只是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墙壁上的回声,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感到有些头晕,或许是因为缺氧了。他想停下来歇的一会儿,但是他的双腿不听他使唤。平衡系统也紧跟着失了灵,他像一只喝饱了酒的陀螺,滴溜溜的打着旋摔倒在地上。
“啊,是你啊,你醒了?”拐角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束光照向他身旁的墙壁上,一个戴着圆礼帽的男人打着手电拎着伞走到他边上。庆幸的是那束光没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然而同时这束光也没有照在来着身上,孟先生便不能完全的看见来者的样貌,而只能从身形的轮廓看到风衣、长裤,和一双不怎么搭调的运动鞋。
“你的能力可真是麻烦,是构造力吧,我猜?”那人蹲下身子放下手电,向孟先生伸出一只手,清冷的光在地上转了两转,照亮了孟先生的半边脸和对方的小腿,裤子是深青黑色的,孟先生在心里低声说,“这里的结构本身并不算复杂,可是你自己却给自己捏了这么一个迷宫出来,害得我都要下来跟你兜圈子。我扶你起来吧,看得出来你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你是谁?”孟先生被那男人拎着左手臂搭在肩膀上半拖着走出去时问了一句,“这里是哪?我为什么……”
“停停停,我知道你有很多要问的,慢慢来。”男人打断了孟先生的话头,“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先自我介绍一下,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孟就好。”孟先生低声回答,“如果你就是站在手术台前面的那个家伙,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别了。”
“我能叫你孟先生吗?”男人过了一两秒才继续问下去。
“随你的便。”孟先生眼睛瞟向了一遍的墙壁。墙上什么也没有,干净无比。
“那好,孟先生。”男人长舒一口气,“我是帕索科·梅拉尔,叫我的名字就好。你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我打算等咱们出去之后我再跟你细聊,至于你为什么在这里,是我们在街头发现了濒死的你,浑身是伤,手指几乎全被掰折了,左手小拇指甚至直接缺席,脸肿得有现在两倍大,头发貌似还被人扯掉了一片,牙齿也掉了几颗。于是我们就把你带到了这里,给你进行一些治疗。虽然手法不是那么的传统且常规,我当时操作的时候也比较担心到底会不会成功,毕竟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回,但是目前来看,效果出奇的好。”
“什么疗法?”孟先生忽然警觉起来,“你们不会在我身体里缝了什么东西吧?”
“不不不,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孟先生。”帕索科停下脚步笑了两声,他把孟先生的左手缓缓放下,放到孟先生面前,“我们把一块高纯度熵核移植到了您的小拇指的部位,喏,就这块。我们希望它可以重新激发并大幅提升你身体的再生机能,唔,目前来看挺成功的,但是很明显,现在你的整只左手几乎全都变成了……”
“‘熵核’?”孟先生望着他那只已经变成暗红色晶体的左手,几乎是在他左手手腕传来的疼痛的驱使下,颤抖着轻声念出了那个名词。
“是的,孟先生,是的。”帕索科在一边轻声回应,声音里掺着轻柔的吐息,像是黑暗中的低语,像是过去的残魂,“熵核。你所见过的。你未曾见过的。”
而现在,孟先生正坐在这座地下大厅的一张木桌前面,一边喝着热可可一边回想着当初来到这里时的情景:“后屋”,仓房,宿舍,办公室,急救室,不让说的房间;“前厅”,吧台,酒水畅饮;“花卉爱好者”帕索科,喜欢幻想的妹妹科斯塔,操纵风的男人珀西珂,搅动浪潮的女人玛·赫波,矮小但健硕的弓兵洛·斐契,“仰望星空女士”特蕾梅克,好像目前也就这么多人。这座秘密基地在一家银行地下近百米深的地方,而通向这里的道路则有只有一座被改造后的电梯,十分安全。除非那家银行被攻破并且被人发现密道,否则没人发现这里。
孟先生沉吟良久,最后决定暂且离开这里出去透个气。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用手反撑着自己向后挪了一段距离,从椅子上起身走开。帕索科在吧台里面望了一眼孟先生,孟先生则和帕索科交换了个眼神打了个手势,之后便踏上楼梯等电梯下来,几秒后电梯在铁栅栏网里面缓缓下行又缓缓上行,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有些牙酸的声音。
当孟先生出银行之后,他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夕阳已然西沉,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在天上缓缓移动,映得室外的天色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红色。他看向天边的云朵,有那么几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什么猫猫狗狗,松鼠狐狸,只要是有着蓬松毛发的动物他似乎都能想象得到,毕竟他在他出生的那个无名的村子里几乎全都见过。他的思绪甚至飘飞到了过去,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在一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的村子里嬉笑着长大。当时还是他住在养舅爷爷家里的时候,他们家里还有个叫米妍的女孩子,生得和她一样活泼、爱笑。他们上村子里唯一的一所学校,在一个班里作着同桌,放学后则又时常一起去田间地头,去河边,去村子西边那片漆黑的石林里面歇息、谈天,不亦乐乎。孟先生记得,那时候米妍喜欢的东西很特殊,夕阳、死亡,还有村子外的世界。这些东西听上去颇有一种他们那个年纪特有的蹩脚的扮酷的风格,惹得孟先生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都要笑一下。
不过说真的,孟先生没想到今天晚上天气会这么好。他一边在街上享受这份天色,一边在脑子里盘着些什么东西来放松自己的神经。这家银行貌似离自己之前从那些野蛮的街头混混那里逃出来的街区比较远,不过还是得小心一点,谁知道那群亡命之徒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听说帕索科暗恋特蕾梅克,真的假的?他真的是有那种需求的人吗?看不太出来的样子。是因为他总是把眼睛眯起来好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神?那我怎么总是看见他眼镜底下那双绿色的眼眸?那就是他的眼睛太小了。也不对,不然他买那么大的眼镜框子干嘛。今天帕索科会做什么东西吃啊,等下不一定是帕索科做饭,有可能是斐契或者科斯塔,当然特蕾梅克也不是不可能,总之别让赫波和珀西珂在厨房里同时出现,那样只会让厨房变战场,最后搓出一堆巨难吃的东西。科斯塔做饭还是挺不错的,帕索科嘛,还行,味道不错至少,特蕾梅克有时候会去后厨看看,那样的话帕索科必然会重新再做一道菜,不用多想的。说起来厨房的烟气是从哪里排出去的?混在银行员工食堂后厨的排气管里面吗?还是说用了别的什么法术?我记得赫波有过把废气通到珀西珂肺里的想法,不会真的是用法术打包的吧?
孟先生冒着奇奇怪怪的想法闷头走了一路。他甚至没注意到前面的巷子里藏着几个人影,直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阴影里踉跄着跑出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他才注意到他已经走过了三四个街区。
“哦!您没事吧,女士?”孟先生见面前的女人一下被她撞倒在地,忙不迭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有没有哪里受伤?”
女人只是摇摇头,干枯杂乱的头发像是晒得松脆的干草散落在她的面前、耳畔和背后。然而,在女人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孟先生心底里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驱使他把那女人拉住,盯着她的面孔又看了几秒。对方一开始还有些恐慌和不解,但两人对视后表情都逐渐向着吃惊的方向发展起来。
“孟?”女人瞪大了双眼,瞳孔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真的是你吗?”
“米妍?”孟先生看着对方突然止不住流泪的双眼不禁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哦,不,不是……”米妍啜泣着呜咽,话语声几乎要被哭腔淹没,“我,我也,不知道……带我走……”
“……好,好。”孟先生听见了她的诉求,于是半抱着米妍走到路口那边去,“你还没吃饭吧?不,不对,你这幅样子……我得赶紧带你去附近的饭店里面去,你看上去像是快要饿死了。”
过了不到五分钟,二人到了一家餐馆门口。一路上孟先生几乎是要把米妍抱起来一样走着,而米妍就那样窝在孟先生的怀里。孟先生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怀里的那份重量,太轻了,实在是太轻了,像是在捧着一只受伤的飞鸟。一如当年他在村子里捡到一只受伤的渡鸦,他急切地奔走着,最后将它养在家中,却只能眼睁睁看它死去。孟先生感到了这种感觉,不仅是因为重量,更是因为米妍身上那一件单薄的黑色衣物和她自己瘦削弱小的身形。但是他尽量不让自己再去多回忆一刻,而是轻声跟米妍说一句我去点餐你自己先找一个喜欢的座位坐着。
孟先生松开手,米妍缓缓地从他的怀中滑落出去,走向餐厅里人流稀疏的地方。孟先生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才知道自己把米妍带到了城里可以说是他最熟悉的一家餐馆。于是他熟练地和服务员交涉、点餐,甚至不忘寒暄两句,结果自然是开了话匣,不顾时间地聊了起来。
然而,孟先生忽然发现不远处米妍貌似一直没有找到座位。她一直在不安地张望着,时而又把头低下来,似乎是在躲让着什么东西。于是孟先生从交谈声中脱身出来走到米妍旁边,脚步尽可能地保持在一个令人安心的频率。
“是没有喜欢的座位吗?”孟先生轻轻地抱住米妍,试着把她捧到一处空位边上,“你看,那里还是有位子空着不是吗?”
“不,我不要去,不要……”米妍突然拼命地摇起头来,孟先生感到怀里有一股巨大的阻力在阻止他向那个座位挪动,几乎像是双臂勾住一棵古木向前移动一样困难。他甚至感到怀里的人在颤抖,而且程度根本算不上轻微。
“可,可是……”孟先生低头望着米妍,双手紧紧按住她柔弱的肩膀,“为什……”
孟先生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擦了过去。他把目光投向那边,发现米妍正在举起她颤抖的右手臂,右手则因为恐慌和无力而很扭曲地只伸出一根食指,像是树林里苍白而虬曲的荆棘一样,直直地指向窗外。孟先生沿着她指的方向回头望去,除了城市的高楼与繁华的街道和这两列楼房与街道夹着的绚烂夺目的赤红的晚霞以外,他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所幸的是,孟先生至少明白了米妍不想见到窗外的景色。于是他喊来服务员,询问能否通融一下把位子换个方向。对方理解地点头答应了,于是孟先生搬好椅子,让米妍背对着餐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自己则面朝着那块玻璃坐下。窗外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但同时孟先生也察觉到了小巷里面那些不安的骚动。或许是那些家伙,孟先生默默猜测着,他们估计吓着米妍了,一群恶兽。
之后服务员便向他们这桌来上菜。米妍像是几年没吃过饭一样近乎疯狂地进食着,丝毫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餐具也就那样被冷落在一边,甚至每一秒都有被米妍枯瘦的手肘踢下台面的风险。孟先生反倒被这些视线照得有些心慌,但他也只是瞥了瞥四周,之后若无其事地拿起餐具吃饭,时不时还看几眼米妍那副饥渴但纯粹的样子。
“哎哎,别这么着急!”当服务员呈上来一盘熵核屑千层糕时,孟先生见米妍差点伸手把还没放稳的盘子打翻,赶忙伸手去扶,扶稳后米妍抓起一块蛋糕就往嘴里塞,又几乎是嚼也不嚼就这么吞了下去,引得孟先生赶忙把手边的水杯递了过去,“慢点吃,小心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