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温少主的打算(五)(1 / 2)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辆马车低调地从宣武门而出,向着京郊国师塔的方向驶去。马车的样式是最普通的二品官员制式,却是顶级木料打造,靠近车辕某一处不显眼地刻着象征家族的徽印,若有识者,一眼便能辨认出那徽印代表着一个庞然大族——江右陈氏。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陈家家主陈文。一炷香前他还在勤政殿面圣,如今却打算亲自拜访那位住在国师塔里的年轻人。
陈文进宫,是为了近日陈家与裴氏之间的闹剧。
这世间的世家大族,经年累世而立,多多少少都会彼此积攒下不大不小的矛盾。有的矛盾能随着时日推移渐渐忘却或放下,有的却像表面结了疤、内里却还血肉模糊的伤,一着不慎被揭开了伤口,便会如同浇油的枯木,刹那间焚起来。
陈裴二家便是后者了。
结亲不成反成仇,且不管齐孝侯府那边如何,反正陈家已经彻底乱了套。陈文性子稳厚,不是那等激进之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进宫,而是隐忍了这几日,不过是在犹豫是否要真的和裴家干个你死我活。毕竟两家无冤无仇和平相处多年,突然翻脸,着实麻烦,说不得现在就得被逼着站个队。
可惜他在犹豫,儿子却是个说一不二的,还没等陈文有所决断,陈泽这个少主就先动了手,挽起袖子亲自将裴家的庶出郎君、裴青的二弟裴瀚给揍了!
这还了得?!
裴家嫡庶不分的丑闻在京城大族里人尽皆知,裴玏已经没了,如今裴瀚还挨了打,以他对齐孝侯的了解,对方能坐得住才怪!陈文顿时知道自己没时间再顾全大局,趁着齐孝侯还没找上门,二话不说赶紧换了官服进宫,说什么也得赶在对方前头先告一状再说。
他在勤政殿里痛心疾首地述说了一番近来陈裴二家之间冲突的缘由,义正言辞地表示要为家族声誉讨个公道,甚至当着老皇帝的面撂了话,愿以死明志。
老皇帝被他这番刚烈之态吓得不轻。
好不容易太子和靖阳的事才刚过,还没过上几日舒坦日子便又来一桩棘手之事,年事已高的昭和皇帝本就在为朝堂上两家突然开始对着干感到诧异,如今总算找到了源头。
心头惑是解开了,但一想这事的恶心程度,皇帝就又感到心力交瘁,恨不得将这些个不听话的一个个关进天牢冷静冷静。
可不行,他是明君,不能糊涂行事,要以大局为重,只能忍着满腔的暴戾和不耐,先将人安抚下来。
烦。
这要放在几年前,两大世族闹翻脸,对掌权者来说简直天降喜事,他恨不得多来几桩,甚至会亲自做些什么,好一网将这些跳脚嚣张的世族打尽!至少打得他们十年不得翻身!可惜如今他已没那个心力去对付他们,为了能安享晚年,一切行事都要求稳,忍不得有局面超出掌控。
陈家和裴家这时候撞上来,老皇帝的心情一落千丈,对陈文和裴坚更是生出了不满——瞧瞧你们家的这些个破事!!能不能学学信国公府?!就不能让朕少操点心?!
想起裴坚,老皇帝又是一阵难受。
旁的不说,就裴坚那个嫡庶不分、宠妾无度的行事,老皇帝自己都看不上,不然当年也不会直接驳了他请封庶子为世子的折,坚持立了裴青为世子。
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跟没脑子又不讲理的人对话强一些。老皇帝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耐着性子向陈文表示他会尽量为他主持公道。得知陈文想见国师,当即果断命人宣温子青进宫。
可惜传旨之人到了国师塔,温子青恰好不在,扑了个空。
老皇帝只好装模作样地摆出一脸爱莫能助:看,爱卿,不是朕不帮你,实是国师不在,朕也没法子啊。那可是国师,朕也没办法把人绑来不是?
陈文空等一上午,心中说不遗憾是假的,但他也是会看眼色行事之人,反正眼药已经上了,该告的状也告了,待火候差不多便见好就收。
君臣二人进行了一番感人肺腑的交流,陈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勤政殿。
隔着宫殿大门,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老皇帝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暂且不说,陈文出了宫本打算直接回府,但想了想还是不甘心,索性直奔京郊国师塔,摆明了架势不把温子青等回来不罢休。
而这一等,就又等了两个多时辰。
当温子青踏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国师塔前时,一眼便瞧见了在塔前的陈家家主,待认出来人,心里陡然便冒出一句话:
来了。
见到温子青,陈文眼睛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国师总算回来了。”
瞧见对方手上还拎着竹筐,陈文下意识打量起对面人身上那过于粗素的打扮,在瞧见他居然还穿着一双草鞋时更是愣了愣,表情怪异地开口,“您这是做什么去了?”
温子青不紧不慢地将竹篓子递给小仆,随口答道,“踏青。”
陈文:“……”
好想一口血吐他脸上。
简单收拾一番,重新换上白衣的温子青施施然在他对面坐下,“陈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陈文多少听说过这位新晋国师的性子,是个不喜拐弯抹角的,斟酌一番,将事情大概说了,抬手施礼,“还请国师出面,正我江右陈氏之名。”
“不知陈大人想如何正?”
陈文犹豫一瞬,道,“听闻世侄师承帝师,年纪轻轻却已青出于蓝,不知在识人批命方面可有心得?”
温子青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陈文大松一口气,面上多了几分笑意,“那就有劳了。”
将事先备好的陈六小姐的八字金帖递出去,还夹带了些私心,将陈泽、陈宽、陈洛这几个陈家看重的小辈八字也一并摆了出来,陈文殷切地望着温子青,虽未明言,意图却已极其明显。
温子青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并未第一时间将金帖接过,而是顺沿了陈文的称呼说道,“世叔可知我温氏祖训?”
陈文笑得慈眉善目,“略有耳闻。”
“天机难窥,不可妄言。”温子青淡淡道,“凡出口落笔之断,不得作假。”
陈文颔首,这个他是知道的,“世叔明白你的意思。既是来寻你,当然是信得过你‘观一眼而知天下’的本事。实不相瞒,你父当年与我有几分交情,他曾言你天赋过人,是温家百年难出其右的天才,假以时日,成就当不在帝师之下。金帖既交于你手,我江右陈家自会承担任何后果。”
这话虽有几分吹捧之意,却无夸大之嫌,温子青的的确确算得上是温氏数百年来最杰出的后辈,于观星卜算方面有着旁人拍马莫及的异禀天赋,便是前任帝师,单论起来都略逊一筹。
他如今尚且年轻,用帝师的话说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子,但若给他时间,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曲宁温氏前后数百年来的第一人。
而这正是温子青能以弱冠之龄封拜国师、而朝廷之中无一反对之声的最大缘由。
他的大名,在世族权力集中的大魏朝堂内部早已如雷贯耳。
温子青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下了对方的捧赞,将几个金帖收进袖笼,道,“需要些时间,若您无事,可在此等候。”
陈文连忙挥着手目送他走进高塔深处,但也没真傻到干等下去,而是好整以暇地回家梳洗一番,又用了晚膳,再去瞧过卧病在床的陈老太爷和自家夫人,觉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拿了宵禁期间外出的手令,不紧不慢地乘车赶往国师塔。
浓浓夜色笼罩了整个盛京城,越是临近国师塔,陈文心中便越是激动难耐,下了马车立刻往里头赶,好巧不巧,迎头碰上从塔中出来的温子青。后者周身都裹狭着如水的凉意,仿佛要同这初春的夜融为一体,唯有那身白衣依旧醒目,衬得他眉目隽永,眸似星辰。
“世侄。”陈文笑着上前。
温子青微微颔首,将金帖与相配的锦囊一并交给对方。陈文接到锦囊,很是激动,刚想打开一观,一双手却不容拒绝地挡在了他面前。
陈文愣了愣,抬头,是温子青一贯清冷的神色,没有解释,没有理由,但就是一脸的不容反驳。他顿了一顿,放弃了当场拆开锦囊的动作,笑着开口,“世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