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尘世子(1 / 2)
申时,杨绪尘带着杨缱与杨绪南来到笔墨轩雅间,一边叙着话一边等人,没多久,便等来了前来赴约的裴青。
自打裴玏出事,陈裴两家翻脸,裴青在外露面的次数锐减,他本是颀长秀美之人,如今却在不知不觉间瘦得脱形,一身青衫在身,却空荡荡仿佛撑不住,整个人瞧着嶙峋清癯又单薄。他的手臂还未好全,袖下隐见白色绷带缠绕,脸色也是苍白,只是比起杨绪尘重病方愈强一些,至少还有些血色。
杨缱仔细打量着他,眉心不断拧紧。这哪还是当初风流倜傥的裴小侯爷,那个手执玉骨扇、永远唇角带笑的俊逸青年,仿佛就在昨日,可又像好久以前。
“缱妹妹这般瞧着我作甚?”裴青轻笑着望过来。
杨缱抿了抿唇,收起乱七八糟的杂念,“昨日府上人多事杂,没机会同子玉哥哥叙话,想问你伤势可好些?”
“好多了。”裴青笑答,“小孟说以后握笔不影响。”
杨缱松了口气,“缺什么少什么记得说,信国公府别的没有,好药多得是。”
裴青愣了愣,失笑,“好歹我也是齐孝侯府世子,妹妹可别小看你子玉哥哥。”
杨缱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旁杨绪尘却不紧不慢道,“既然还知道自己是世子爷,就莫要让人亏待了。”
裴青呼吸一滞,渐渐收了笑。他抬眼看过来,“说吧,找我何事。”
“不急。”病弱的青年缓缓推给他一杯茶,“尝尝,上好的九华白露香,一两千金,我家阿离亲手煮的,你今日有福了。”
“哦?”裴青立刻来了精神,“此茶据说有价无市,今年御贡也不过十两,你倒是舍得。”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片刻后眼神一亮,“果真绝品!配上阿离的好茶艺,当真举世无双!你哪弄来的好东西?”
“白得的。”杨绪尘轻笑,“病人嘛,总归有优待。”
裴青顿时不平衡了,酸溜溜地撇嘴,“同是在养病,真是不同命。”
杨绪尘笑着摇头,“若是喜欢,待会给你带回去些就是了。”
“算你有良心。”裴青话头一顿,“不对啊,你居然还能匀出一份送人?别告诉我你还有!”
“也不多,”杨绪尘悠悠开口,“给你一份,还有八两。”
裴青险些一口血吐出来,这还叫不多?!一言难尽地看他两眼,他感慨,“出手这般大方,这赠茶之人,定是有天大的事求你。”
杨绪尘承认得很利索,“的确有所求,不过茶是两个人分别送的,凑巧都是九华白露香而已。”
“……那两人都是南边的?”不然也不可能轻易弄到九华白露香这等江南名茶。
“嗯。一个是镇江都尉,一个则是江阴县丞。”
话音落,裴青目光顿时凝住。
他缓缓直起腰身,郑重地放下茶盏,意味不明道,“镇江都尉姓裴。”
杨绪尘敛着眸不置可否。他忽然望向旁边的杨绪南,考校道,“江阴县丞姓甚名谁?答不出今晚不准吃宵夜。”
绪南抽了抽嘴角,努力回忆起近来所学,“如若没记错,好像叫陈津。”
裴青:“……”
听到熟悉的姓氏,连正在煮茶的杨缱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一个姓裴,一个姓陈,这般明显,让人没法子不联想到近来风口浪尖的朝局。想到先前杨绪尘说他耐心有限,杨缱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悄然与绪南对视一眼,后者神色郑重而严肃,显然也是同她想到了一起。
“你是不是在想,这两人一个姓裴,一个姓陈,不去找自家亲族,却为何寻到我这里?”杨绪尘仿佛猜到裴青心中所想,“别多想。你只知姓氏,却不知他们与信国公府也有相关。”
裴青一动不动地望过来。
青年不紧不慢地为他解惑,“镇江都尉裴鸿泰,正妻姓杨,出身杨家旁系分支。半个月前,裴鸿泰举家进京,于昨日才刚到,这茶是连着旁的礼一并送来的。至于江阴县丞陈津……他的岳丈正是前阵子被罢免的晋城太守,很不巧,也姓杨。”
“……竟都是你们杨氏姻亲?”裴青神色怪异。
世族联姻并不稀奇,无论是杨家还是裴陈二家都有着极为庞大的旁系亲族,哪怕是杨绪尘这等聪慧近妖的人也没办法将族中每个人都记下,更别提姻亲了,若非对方求到了他面前,这等远而偏的关系着实不会轻易入了嫡系的眼。
裴青到底是齐孝侯府世子,此前已在礼部任职,对朝中局势还算熟悉。杨绪尘抛出这一消息却无后文,他知道对方是在等他开口,于是道,“侯府与陈氏势如水火,两家相斗,损失庞大,据我所知,镇江都尉如今已赋闲在家,而这想必是陈氏的手笔。至于你说的江阴县丞陈津,我却是不知。”
“江阴县丞还在任。”杨绪尘接过话头,“但也做不了多久了。他岳丈落马,罪名乃是贪腐,这案子如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姓顾,顾家可不会给陈氏面子。”
“我不明白。”裴青缓慢地摇头,“为何这两人不求助家族?”
“你怎知他们没求助?”杨绪尘轻咳两声,“镇江乃江南重镇,镇江都尉是实打实的肥差,裴鸿泰想必早在引火烧身前就已向京里递过信。裴家如果不是弃了他,或者救不了,裴都尉不会舍近求远来找我信国公府。”
一番话说得裴青面色尴尬,杨绪尘却仿佛没看见,继续道,“你也莫要小看镇江都尉一职。江南繁华,遍地是世家大族,江右陈氏更是其中巨擘,几乎撑起了江南官场的半壁江山。莫说你裴家,便是我杨氏,因着根基不在江南,想插一脚都甚是艰难。能做到江南重镇都尉一职,你这位族亲着实不凡。”
他扫了一眼对面人,“来此之前我看过裴都尉的履历,历年考评都不错,任期也即将届满,若非出了事,年底回京述职后,下一步便能谋扬州参军。倒是可惜了。”
裴青神色凝重地抿紧了唇。
杨绪尘动作自然地拿过茶壶为他斟上,顿了顿才道,“折了一个镇江都尉不可怕,怕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子玉,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莫怪我不提醒你,小心一着不慎,裴家这些年在江南的经营全都打了水漂。”
裴青呼吸一滞,不由握紧了拳,良久才干涩地开口,“可如今侯府……自顾不暇。”
雅间里几不可闻地响起一声叹息,杨绪尘摇着头不再说下去。
“你要插手?”裴青沉默良久,问。
“这要看你。”杨绪尘平静道。
裴青犹在挣扎,“为了一个从五品的镇江都尉……”
“从五品,不小了。”杨绪尘面色淡淡,“高门世族立足于世,靠的是顶端的少数人,和更多的中坚力量。一个手握实权的从五品,还是在江南这等要地……裴子玉,你若不要,我信国公府就不客气地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