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触底(2 / 2)
“哦?”杨霖眉梢一挑。
太子这话意有所指,在场是个正常人都听得出,原本心不在焉等着退场的官员们一下子来了精神,恨不得耳朵都竖到天灵盖。
苏怀远的脸色彻底难看下来,重重哼了一声。一旁看戏的燕亲王也是一愣,望向季珪的目光充满不可思议:这个侄儿,刚才是在当着他的面……翘他们王府的墙角???
季珪话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连忙一笑,“当然,襄妹妹也是极好的。她们不是被并称为盛京双娇么,襄儿前两日还与本宫感慨,也不知谁有福能得缱妹妹青眼。”
杨霖皮笑肉不笑地笑,“就不劳殿下与未来太子侧妃操心了,本官的女儿年纪还小。”
“行了,走吧。”燕亲王没好气地打断两人,率先朝外走去,路过两人身边时还冷冷瞪了太子一眼,看得后者莫名其妙。
看台上这一场“好戏”,因为杨霖的未雨绸缪和袁铮小将军的偏帮而丝毫没有影响毓秀台那边重新激烈起来的论辩,皇上的半途离去虽瞩目,却也没造成太大影响。第二日的论礼结束时,除了少数有心之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以外,还算酣畅淋漓精彩纷呈。
由于中途短暂的停顿涉及到杨缱,即便后来论礼重新开始,话题也不受控制地往“女子之德”上偏离。女子的德行言功、嫡女与庶女的定义,家中妻妾的高低尊贵,成为了后半段论礼绕不开的点。
作为议题跑偏的开端,杨缱起先有些不适,但没多久便调整了情绪。她行得正端得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成为议论之端的事实,不避不让的态度意外地为她赢了一众好感。
有这么一个年纪虽小却学识过硬的贵女杵在这里,难免让人生出对比之心,这个对比的范围几乎涵盖了整个盛京。文人的嘴都是刀,当有心想说些什么时,可谓字字诛心刀刀见血,首当其冲被拖出来无情鞭笞的就是那个曾在江右陈家府前破口大骂的齐孝侯侧室窦氏。
窦家从前也曾是望族,这些年却越发不成气候,族中弟子文不成武不就,各个没甚出息。而能上毓秀台的,大多有个好出身,即便没有好出身也有个好老师,论背景,谁都不惧谁,骂起人来毫无顾忌,莫说只是窦月儿,他们甚至连整个清河窦氏都骂了进去。
至于陈家六小姐,明明是受害人,也同样没逃过一劫,只不过攻击的不是所谓“陈六小姐命硬克夫”,而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妄自轻生实属愚昧”。
“便是女子,也有其应尽之义。父母年迈而耽于养,家族有难而避于争,软弱可欺,不足为大族宗妇。”
这句话,成为了这场论礼中涉及到陈六小姐的最后评价。
事后这话传到了陈文耳里,后者虽恼,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评价着实一针见血。重病用重药,陈文索性将这句话抄给了还窝在闺房里日日以泪洗面的陈六。
没多久,六小姐的闺房里传出一声崩溃的痛哭,却是药效已发。
且不管陈六经此一事日后会不会立起来,相比她,窦月儿才是真正被骂的惨不忍睹。她以妾之姿把持侯府中馈也好,未扶正便以宗妇规格置身也罢,那都无法触及到众人底线,真正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还是那次在陈府门前撒泼之举。
因而当裴坚回到府中,迎接他的便是窦月儿的哭天喊地。他今日在毓秀台本就受尽揶揄,杨霖最后那一眼也令他心中既不安又忐忑,心情实属不佳,如今好不容易回府,又要面对一个哭成泪人的窦月儿,哪怕心中再多柔情蜜意也难免夹杂着不耐。两人破天荒大吵一架,当晚裴坚便睡在了书房。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当晚,来自裴氏族中的消息险些让窦月儿彻底崩溃——因为她如今名声扫地,原本已经定好的继室之位就这么没了。
裴氏终究是裴氏,哪怕裴坚再强势,当涉及到家族脸面与底线,他也不敢与家族撕破脸。可窦月儿是他爱了多年的人,他有多爱窦月儿,就有多厌恶当年不过家族联姻的姜氏。如今窦月儿已经没了扶正的可能,裴坚衡量再三,狠心下了个决定。
他以退为进,以牺牲窦氏和自己的爱情为让步,提出了改立世子的建议。
裴坚也并非没有考量。他只提出了改立世子,却并未提出改立宗子。裴青好歹也是他的嫡子,自小以族长的标准教养长大,即便是让他来选未来裴氏的家主,他也会选大儿子。所以他只提出了让裴瀚继承爵位,这在他看来不是不可行。
毕竟有先例不是?苏家不就是嘛。
裴坚的消息传到族中时,裴青就在现场。面对这样窘迫的局面,他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那个人,每当他以为这已经到了底线时,对方总能刷新他的认知。
“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我的‘好父亲’,没提出改立宗子?”面对族老们的尴尬,裴青轻嘲。
“青儿……”其中一位族老试图劝说,“一个爵位罢了,便是真施舍给了他又如何?你未来还是家主,裴家终究是你的。”
灯火通明的厅堂内乌泱泱一群人,裴氏族中能说得上话的都到了。这些人里,有的愤慨,有的软弱,还有的两不相靠,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
这些长辈,每一个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每个人都曾悉心教导过他。裴青曾打从心里将这里当做自己最后的避风港,这么多年来他都以为,无论落到何种境地,只要在这里,总会有人站出来护着他。
裴青立在堂中,目光幽幽地一个个看过去。不远处,一身华丽衣袍的柳东彦抄手倚门,似笑非笑地欣赏着这一出好戏,他身后的院子里,整整一队甲胄加身的兵士安静伫立,杀气四溢,足有上百人。那是燕亲王府的府兵,和裴青这些年手上攒下的全部班底。
“看来青先前那些话都白说了。”裴青沉默良久,轻声道,“是我表达的有问题?诸位叔伯是真的不懂,还是真以为我裴青不敢动手?”
“青儿……”
“我说了!”裴青蓦地打断对方,“齐孝侯府,我要。裴家,我也要。裴瀚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话音落地,院外霎时传来整齐的架刀之声。
“青儿,别冲动!”另一位族叔连忙开口,“你良叔也不过那么一说,你不同意便作罢,莫要做傻事。”
双方的对峙早已过了最初阶段,那些骂他以下犯上的话语已经悉数说尽,该杀鸡儆猴的也都已经儆了,都是聪明人,看得出来裴青没有直接动手而只是威慑,已经是他的示好了。
裴青定定看着说话之人,顿了顿,瞥了一眼柳东彦。后者懒洋洋地抬抬手,府兵们齐刷刷放下武器。
“该说的话,晚辈已都说过了。”青年削瘦的身姿笔直如松,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看似毫无重量,却如千斤般压在众人心头,“是坐看裴家覆灭,还是断尾求生,选择在诸位手里。不用怀疑青儿在危言耸听,如今是个什么形势,您诸位比我看得更清楚。”
“可你父亲毕竟……”
“我父亲年纪大了。”裴青轻声道,“接受不了家族重创,心中负罪难消,早年战场上遗留的旧伤复发,病上一段时日也是正常。”
“至于窦氏……”他语气微顿,唇边泄出一丝冷笑,“她与父亲鹣鲽情深,自愿放弃京城繁华,陪父亲回祖地休养。”
裴青平静地抬起头,“您诸位认为,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