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北方来信(1 / 2)
远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老皇帝望着昏迷的尹精被人抬下去,忽然向身边人道,“你说,明城最后那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宰相陆鸿顿了顿,答,“臣愚钝。”
“别装,让你说就说。”老皇帝白他一眼。
陆鸿尴尬开口,“大概,是说给皇上您听的吧。”
老皇帝笑了一声,半晌才幽幽感慨,“仅凭人心的偏颇与任性,就能不尊国法,不守家规,那还要礼律做什么……明城这是在为那小子求情啊。”
想到今早被急召入宫之事,陆相公神色复杂。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夜之间,齐孝侯府就换了人主事?裴青那小子当真是不动则已一鸣惊人,出手之狠辣,连他这浸淫官场数十载的人回想起来都感到心悸。
裴世子,不,兴许没多久就要换个称呼了,不愧是裴坚的亲儿子,哪怕父子之间隔阂再深、仇恨再大,那血脉里流淌的狠劲却仍是如出一辙。更可怕的是比起其父,裴子玉还多添了一份周全,让人不得不高将他高看。
先是以暴制暴拿下宗族,再回过头来清洗齐孝侯府,于睡梦之中雷霆万钧拿下阖府之人,态度之强硬,手段之可怕,简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如今齐孝侯裴坚中风昏迷,裴瀚断了一臂,窦月儿、裴秀秀、裴瓒母子三人被囚,整个齐孝侯府闻风丧胆,悉数倒戈。
按理说,像裴青这样近乎“弑父杀亲”之举,皇上是万万忍不得的,可没等侯府变天的消息传出去,这位裴世子便亲自入宫请见,一纸认罪书递到御前,不仅认下了前阵子朝堂上裴氏被攻讦的所有罪名,还大义灭亲,亲手将庶弟裴瀚这些年仗着侯府声势做下的一例例草菅人命、奸淫掳掠之恶事,连同罪证一起交了出来。
陆鸿至今都还记得,皇上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裴青刹那间从一个企图逼迫父亲放权让位的野心家,摇身一变成了为保家族根基、朝政清明而忍辱负重的清白世子,以牺牲裴氏在朝堂的大半势力为代价,彻底灭绝了皇上坐看裴陈内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之算。
此一招以退为进,当真够狠,也够聪明。
到了这一地步,皇上已经不可能再动裴氏了,不仅如此,连江右陈家都侥幸捡了便宜,悻悻在火烧燎原之前从旋涡里退出去。
陆鸿不信这其中没有裴青与陈氏的联手。
裴坚何人?想当年也是威风赫赫的战将军,战场上凶厉狠辣,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莫说是陆鸿,想必许多人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御医说裴坚气急攻心,加上早年战场留下的旧伤复发,这才导致中风,即便人醒过来,也会从此不良于行,彻彻底底成为废人。可陆鸿却本能地觉得单单如此还不至于打倒一个战将军,一定是裴青做了什么,才令裴坚彻底无法插手裴氏。
他想到了裴青这些年结交的好友们。
燕世子季景西如今远在漠北,可他的嫡系手下柳东彦却在京城,燕亲王府与宗正司定然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太医孟斐然,这位孟氏少主年纪轻轻便尽得国手真传,想让一个气急攻心、旧伤复发的人中风,不是难事;
再有,袁少将军、司校尉想必也在其中出了几分力。裴氏祖宅与齐孝侯府发生这等大事,却无丝毫消息传出来,禁军、金吾卫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若是无人阻拦,事关侯府,又正是裴陈之争白热化之时,盯着裴家的人只多不少,怕是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那些走马逗鸟舞剑赏乐的公子哥们都长大了。
前有裴氏宗族支持,后有岐山姜家为后盾,裴世子注定要接掌裴氏,便是皇上再不愿,裴氏改朝换代也已注定。好在此一役皇上也并未吃亏,能让裴氏伤筋动骨,没有百年时间缓不过气来,已是能够接受的结果。
更何况,裴陈争斗到现在,看似裴氏输了,实则两败俱伤,江右陈家也没落到多少好处,实力折损得厉害,虽然勉强保住了一等世族的荣光,内里却千疮百孔,势必休养生息。
虽然不知多少人都暗暗盼着这场风波早点过去,可真当一切尘埃落定,反而令人唏嘘。
“不知皇上有何打算?”陆鸿问。裴青如今还跪在勤政殿里等待着下一步的发落,能否成事,只差最后一步。
老皇帝遥望着毓秀台方向,好一会才意味不明道,“明城所言,也不无道理。”
尽管裴青手段过激,看似踩着礼法边缘危险舞蹈,实则每一步都有迹可循,有礼可遵,有法可倚,便是闹到人尽皆知,今日杨缱于天下人面前的一席话,也能成为他开脱的倚仗。
裴坚不尊礼法、妄图以庶为嫡在前,纵容子嗣作恶、族人枉法在后,他这个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公然站到他这边,否则岂不是在质疑国法?
杨家女上毓秀台,的的确确是为了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