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再等等(2 / 2)
在这个世上,杨缱无疑是尘世子最为看重的人之一。他们兄妹打小长在一起,自牙牙学语时妹妹便从未向他隐瞒过任何事,永远坦诚而磊落。而他为了不辜负这份磊落,也同样报以十成的真心。
他对她欺瞒,所以羞愧。可并不后悔。
他就是有点生气,气自己无法对她说实话。
自己与自己置气的情形很少发生在尘世子身上,他自制力极强,多数时候情绪控制得近乎苛刻,因而这会仅仅是起了个念头便停了下来,转而思考起了其他事情,直到廊下有人现身回话,眼皮才不紧不慢地抬了起来。
“主子,谢影双回府了。”暗三还不太习惯称呼师妹的真名,这三个字念得有些涩。
杨绪尘点点头,“鹤城那边她查清了?”
“查清了。”侍卫平静道,“尾巴处理得也很干净。”
尘世子不吝夸赞,“办事利索,手段也不错,我们阿离识人眼光就是好。”
暗三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决定选择无情戳穿真相,“谢影双从鹤城带回来的消息,兴许会提醒小姐什么。”
杨绪尘蓦地住了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坏心情顿时控制不住地浮上来。他沉着脸盯着眼前的侍卫看,直看得对方受不住跪下,这才冷哼一声,脾气糟糕地回了内室。
……
锦墨阁花厅,少女立于案后,提笔落墨,笔锋绵柔而内敛,一行行字整齐得像刻意排列过。
谢影双脱了蓑衣,脚步轻盈地穿过回廊,刚在门前站定,便见少女抬头望过来。谢影双愣了一下,道,“小姐,影双幸不辱命。”
杨缱重新低头落笔,“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算好。”谢影双答。
少女没有立刻发问,而是郑重地写完最后一个字,盯着看了片刻,这才放下笔,“说吧。”
谢影双沉道,“属下在鹤城逗留三日,的确看到郭府在办丧事,但棺椁内并无尸身。郭太守的庶母三年前便已病逝了。”
即便有所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杨缱仍惊讶不已,“他是假丁忧?”
谢影双摇头,“郭太守的确丁忧了。事实上,三年前郭太守的庶母病逝时,他正值升迁的关键时期,事情被他瞒下了。之所以这时候突然选择丁忧,是因有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并以此相威胁。恕属下无能,未查到那个威胁之人是谁。但属下可以确定,郭太守混淆了庶母病逝的年份,将三年前的丁忧挪到了现在。”
杨缱神色凝重。
十日前,在五皇子府,她从苏夜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北境府新太守郭仲兴突然递了丁忧的折子,回去为庶母奔丧了。
苏夜一句无心之语,让杨缱蓦地心弦一颤,
杨缱无法形容她当时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本能地没敢多想,匆匆回府后,先去找了杨绪尘。出乎意料地,她的大哥头一次语焉不详地把她敷衍了过去。
于是她命谢影双走了一趟郭仲兴老家鹤城。
结果如今却告诉她,郭仲兴是因为有把柄落于人手,不得已,“补”了个丁忧?
“根据属下探查,郭仲兴之父早年离族分宗,举家迁至鹤城。之后没多久,郭太守父母双双病逝,家中仅剩一庶母。后者为避嫌,常年在姑子庙吃斋念佛,鹤城几乎无人得知郭太守还有一位庶母。”谢影双缓缓道来,“所以郭仲兴三年前可以瞒下庶母病逝一事,三年后,他也能告诉世人,他庶母刚过逝,之前三年,不过是在姑子庙修行。”
“那个姑子庙呢?”杨缱轻声问。
“人去楼空。”
“……”
做的真是干净。
花厅里安静至极,许久,才听杨缱低声道,“逼迫郭太守丁忧之人,大概,就只是希望他‘丁忧’吧。”
谢影双似笑非笑,“那要看接任他的是谁了。不过属下倒是今日才发现,漠北那等荒凉之地的长官,竟也变成香饽饽了。”
香饽饽?
杨缱摇摇头,“不对。”
七个月前,她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回京的马车上。车已行至京郊,不出一日便能到崇福寺。
为了赶路,她的大哥连自己的病体都不顾,回京后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可想而知他们走得有多快多急,生怕走得不够远。
她醒来之后,不等发问,大哥便一五一十地将提前离开一事和盘托出,理由充分,有理有据,令人无法不信服。
杨缱信了。
她秉承着对杨绪尘的信任,对季景西、靖阳的信任,说服了自己,没有对被下十日醉动怒,没有对仓促离开动怒,不仅压下怒意,还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没能好好告别,没能妥当交接手边公务,没能让季家姐弟对自己放心。是她自己没做好。
而后她又收到了两封满怀歉意与诚意的信。
也是仅有的两封书信。
七个月,从深秋到暮春,从战事爆发到如今战局胶着,从武义伯郑诚到前太守赵群再到如今突然“丁忧”的新太守郭仲兴……漠北再无信传来。
“下一个北境府太守,也不会在任超过三个月……信吗?”杨缱极慢,极慢地说着,声音里有着极轻的颤抖。她好似不小心触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真相,漆黑的眼眸深处是掩盖不住的复杂。
谢影双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不信。”杨缱轻声开口,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自己,还是另有深意。
她小心翼翼地将面前晾干的书信折叠,封漆,接着用力握了握手指,提笔写下四个字——七个月来,她始终在往北边送信,不论是否有回音。
“影双,我们再等等。”